邮购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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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购新娘-第10部分
    人闷闷地低了头吃饭。火鸡有些油,刀叉也用得拗手,吃了两口,就放下了。  冷眼看塔米,几杯酒下肚,渐渐地颊飞桃红,眸如春杏,话如珠玑。说一句,众人笑一阵。再说一句,众人再笑一阵。把一张小小的饭桌,淘腾得如沸水翻滚,热闹非凡。涓涓只觉得这一屋的喧闹犹如一出好戏,在她眼前一幕一场地演过,无比的近,又无比的远。她在戏里,却不是主角。她岂止不是主角,她甚至也不是配角。她其实连演员都不是。她至多不过是一件道具,而且还是摆在很远的角落里,多了也不嫌多,少了也不嫌少的那一件。  于是就很有了几分寂寥孤单。  林颉明见了,就拿过一个酒盏来劝她,说老婆你千里来投奔我,我谢谢你。咱俩总得喝一杯。她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就不肯喝。众人哪里肯放过?惊天动地地嚷着“交杯盏,交杯盏”,蠓虫似的围了一圈。  涓涓抵不过,只好勉强喝了几口。酒非但不是柔甜的,反倒有几分酸,几分烈。空着肚子喝下去,就有一片火渐渐烧起,从胃肠一路烧到眼睛。一时有些头重脚轻起来,只好让林颉明扶了上楼歇息去了。    涓涓对夜的联想是复杂而又自相矛盾的。  夜使她感到安全。  夜的臂膀很长,夜将属于白天的现实推得很远,远在她的视野之外。在隐去现实的黑色真空中,她将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片肌肉安然地摆置下来。她终于可以怀着平和的心态和环境对视了,因为夜已经将她和环境的差异全然抹去。带着失重的意识在存在的边缘上轻盈地浮游,她觉得她几乎已经找到了鱼在水中鹰在空中的感觉。  可是夜也是充满危险的。夜的利爪将属于白天的那个平实表层刨开,露出底下嶙嶙峋峋触目惊心的秘密。夜对白天的秘密又好奇又漫不经心。夜在努力地获取了它们之后,就将它们像碎石子一样随意抛掷在角落里。行走夜路的人,常常会摔倒在这样的石子上。  涓涓第一次绊倒在这样的石子上,是在她五岁的时候。那时她的父亲江信初已经去世了,她和母亲竹影仍旧居住在父亲生前居住过的地委机关宿舍里。  那天夜里她断断续续地做了许多梦。在梦里她看见一对瘦骨嶙嶙的老鼠缓慢地爬过板壁,爬向屋顶,,……老鼠不仅在爬动,老鼠还发出了别的一些声响,极为轻微的,仿佛被棉被堵塞住的,半是叹息半是呻吟的声响。这样的声响像细齿软锯把她的睡眠割锯成细细碎碎的残片,后来她被一阵尖锐的尿意逼醒,发现梦里听见的那些声响其实不完全在梦里。她坐起来,仔细地听了听,才听出那声响不在板壁上,也不在房顶,却在隔壁母亲的卧室里。  她赤脚下地,踮着脚尖走到母亲的房间,轻轻地推开了一个小缝。从那个窄小无比的细缝里,她却看见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秘密。  那秘密如此的沉重,将她五岁的生命压出一个永远无法修复的痕迹。  慌乱中她碰翻了一个放在地上的脸盆。金属、水和水泥地的撞击声在静谧的暗夜中听起来像电闪雷鸣,周围的一切杂音戛然而止。母亲掩着怀,惊慌失措地从屋里跑出来。母亲匆匆披上的夹袄里边没有任何内容,因为母亲在抱她的时候不小心敞开了衣襟,她一眼就看见了母亲丰盈的双|孚仭胶臀淳钠教菇崾档难埂k氖嗨甑闹裼八淙徊辉偈且欢溆绱妒⒖诺南驶ǎ蠢氲蛄愕娜兆踊购芤t丁! ∧盖捉Щ氐酱采希巧媳蛔樱暮遄潘胨d盖椎氖衷谖⑽⒌牟吨惺チ似绞钡慕谂摹k试谒吆鸵馐兜谋咴瞪希悦院囟阅盖姿担骸拔铱醇钍迨濉蹦盖椎氖滞蝗煌a讼吕础q莨嗄昀系┑哪盖子孟诽ㄉ夏歉龅统炼系纳簦蛔忠欢俚厮担骸颁镐改阕隽艘桓雒巍!彼胨邓皇窃谧雒危墒悄盖椎哪抗庀翊敢蚕窀形闯隹诘陌虢鼗胺胬睾廖抻嗟氐乜扯铝嘶厝ァ! 〉诙煸缟希概饺讼裢d茄诔康男》棺郎铣栽绶埂d盖啄嵌俜钩缘糜行┬牟辉谘桑曜釉诿挥辛四谌莸目胀肜锇依窗胰ィ⒊龅サ鞫斩吹纳臁d盖锥⒆徘剑盖兹从置挥性诳辞健d盖椎哪抗饣秀钡卮┕奖冢湓谝桓鲆2豢芍牡胤健#bsp&nbsp

    多伦多:蓦然回首(12)

    后来母亲用自行车驮她去幼儿园。到了幼儿园门口,母亲把她放到地上,从兜里掏出三颗大白兔奶糖,放在她的小书包里。母亲蹲下来,贴着她的耳朵说:“梦里的事情不是真的,不能告诉别人。”母亲的呼吸很急也很热,以至于在以后的几天里,她一直觉得她的耳朵已经融化在母亲的唇上。  那句话母亲后来在别的场合也多次重复过。那句话仿佛是一段粗制滥造的合成音乐里的背景杂音,断断续续地贯穿在她关于童年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记忆中。那样的杂音使她对黑夜对梦都有了不同的理解。她意识到其实梦和现实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界,它们只是一条长线上的两个边缘模糊的点。梦是现实在黑夜里的延伸方式,现实则是梦在白天的依附状态。  当然,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已经脱离童年长大成|人。  此刻涓涓独自躺在黑暗中,任凭童年旧事的记忆如风帆在夜的海面上来回行驶。酒使她的太阳|岤隐隐生疼,血液撞击在脑颅里发出瀑布似的响亮轰鸣。酒使久远的往事变得清晰,酒也使身边的现实变得遥远。  她听见楼下笑语和杯盏交错的声响高一潮低一潮地持续了很久。在迷迷糊糊中,有人上楼来,在她的床头柜上放了一杯茶。一只带着汗湿的手掌犹犹豫豫地搭上了她的额,一个声音试试探探地问:“睡着了?”她没有睁眼,也没有回答。酒是墙,是铺垫,也是借口。酒给了她置身事外的坦然。在酒筑就的城堡里她堂而皇之地拒绝了现实的入侵。  后来楼底下的嘈杂声渐渐地小了。她听见了关门的声音。她听见了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她也听见了车胎擦过路面溅起积水的声音。街道被突兀的声响割破之后,又天衣无缝地归于早先的沉静。  这时候她的肚子响亮地鸣叫了起来——她这才想起来她实际上还没有吃晚饭。在这个充盈着美食和人声的屋子里,她饥饿而孤单地度过了她在加拿大的第一个感恩节。  涓涓起身下楼去冲速食面,结果惊奇地发现客人并没有散尽。客厅里有一个女人,正跪在地上用清洁剂清理地毯上的污垢,裙子在地上铺出一朵蓝色的云,腰臀在云里轻柔地颤动。  林颉明端了两杯咖啡过来,女人站起来,却不接,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呸”地一声吐了回去,说:“杰米,亏得你是开咖啡馆的——煮的咖啡比洗碗水还淡。”林颉明“嘘”了一声,女人果真就将声音放低了一些:“杰米,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呢?她迟早会知道的。”  林颉明将手捧了头,坐到沙发上,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女人就转到他的身后,将手放到他的双肩上,替他揉搓起来。他侧了侧身体,像躲,又像就。女人的手,便渐渐地重了起来。他忍不住轻轻地哼了起来,半是无奈的叹息,半是舒服的呻吟。  “塔米你不知道她。她以为她是巴黎公主,米兰皇后,将来是要在多伦多领导世界时装新潮流的。别的事,她是一概不放在心上的。”  这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了站在楼梯脚的涓涓。  塔米说了声“哦,这么晚了”,就抓起提包告辞了。屋里只剩了涓涓和林颉明两人。林颉明的脸部表情在尝试了数种变换之后,终于犹犹豫豫地停留在惊惶和尴尬之间的地带。沉默铺天盖地地压过来,几乎将他们压成齑粉。再说话时,他的语气就有些迟缓结巴。  “我还是想买下‘消闲时光’。塔米从她父母那里借到了一笔钱,加上我自己那点存款,首期够了。”  “‘消闲时光’是个好机会,买下来资金很快就能周转起来。我一定能送你去读书的——只要你肯等个两三年。”  林颉明固执地不去看涓涓,任凭涓涓的目光像刀像箭像戟似的飞过空中,又毫无着落地纷纷坠落在地上。涓涓没有说话,呼吸如炸弹在林颉明耳边处处炸响。等到林颉明终于抬头的时候,涓涓已经走了。  涓涓进了客房。  林颉明推了推客房的门,门已经从里边反锁上了。无奈,只得自己一人进主人房躺下了。身体虽是极为疲惫了,精神却不肯与身体妥协,辗转反侧至后半夜,方渐渐松弛涣散了下来。刚刚有了些稀薄的睡意,电话铃却无比尖利地响了起来。  是警察局来的。  亚德莱街在凌晨二时左右发生火灾,“思凡咖啡馆”和毗连的宠物食品店一同被烧毁。消防队仍在抢救过程中,目前尚难以估计损失程度。  林颉明匆匆起床,驱车赶去了亚德莱街。只见街口停了一排消防车,车顶上的警灯触目惊心地烧红了一整个街区。十数名穿着荧光背心的消防队员正在往车里搬运长肠般的消防龙头。火已经熄了,烟雾如一张硕大而沉重的网,罩住了楼和树组成的街。  隔着警戒线遥遥望去,曾经是思凡咖啡馆的地方,现在是一片灰黑的废墟。只有那个曾经永不改变姿势,坚定傲慢地高擎着“思凡”招牌的钢架子,尚畏畏缩缩弯弯曲曲地站立在废墟之上。霓虹灯管早烧成了炭黑的一坨,却依旧固执地攀在钢架上不肯离去,仿佛是一块发着隔夜臭味的口香糖,死皮赖脸地黏在老朽的牙床上。一阵急风吹过,钢架抖了几抖,终于不堪重荷似的轰然倒地。激起一地的黑灰,如蛾子般走投无路纷纷扬扬地飞散在亚德莱街睡眼惺忪的黎明里。地受了伤,呻吟声嘤嘤嗡嗡地传了很久很远,才渐渐地归于死寂。  林颉明感到一阵晕眩,身子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开始他以为是烟灰迷了眼睛,就掏出手帕来一遍一遍地擦拭着。烟灰越擦越多,天色似乎越来越昏暗,世界如一片硕大无比的荷叶载着万物渐渐地飘移而去。  这时他隐约看见一个蓝色的身影如同一只矫健的母鹿从警戒线的那一端朝他飞奔而来。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之后他就坠入了一片铺天盖地的黑暗之中。    林颉明睁开眼睛,发现窗帘已经打开了小小的一角。阳光带着初醒的羞涩遮遮掩掩地探进屋里,空气中有一些白色的细尘在轻柔地飘舞。屋里很热,他的手心额角湿湿地出着汗。  他很快就发现了热的原因——床边的茶几上摆着一壶袅袅冒气的咖啡,壶边有一个陶土花,里插着大大一把猩红色的玫瑰。玫瑰喧嚣热烈地开着,灼得半壁生辉。  墙上的挂钟正正地指向八点一刻,他暗暗惊诧如何就没有听见闹钟的声响。正要披衣起身,才突然想起他已经无处可去了。那个用余小凡的生命代价和他两年多的心血搭造出来的咖啡馆,竟然脆弱得如此不堪一击。如同一头在晴朗的日子里看起来健壮无比的泥牛,却能在一阵轻风细雨中顷刻间销蚀为子虚乌有。&nbsp&nbsp

    多伦多:蓦然回首(13)

    窗外依旧是车流和人流。街市带着酣睡过一夜的无穷能量,熙熙攘攘地从他的窗前走过。  街市是健忘的。街市是没心没肺的。“思凡”留给街市的空洞将会被岁月的积尘飞快地填满。也许十天,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没有人会记得亚德莱街上曾经有过一家叫“思凡”的咖啡馆。没有人会记得“思凡”的招牌后面一个客旅他乡的尘世女子的哀婉故事。没有人会记得“思凡”曾经是一个中国男人的生计、驿站和梦想。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迷迷糊糊地接起来,是长长一阵的沉默,然后是一个遥远而有些模糊的声音。  “威尔逊牧师教堂里缺一个清洁工,包住宿的。我明天就搬过去。”  他愣了一愣,才明白那是涓涓。他刚想说涓涓你等一等好吗,那头的电话就挂断了,嘟嘟的盲音里饱含了嶙嶙峋峋的怨意。  放下电话,他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身体犹如一堆失却了骨骼支撑的散肉,毫无次序沉重无比地跌落在床上。思绪仿佛是一叶小舟,在清醒和迷糊之间穿梭往返着,最后终于搁浅在长长的昏睡的海滩上。  后来他感觉到有一阵蓝色的风无声无息地飘进了屋里,带了一些类似阳光和海的清软气息。风在他的床前驻留了很久。风的羽翼温婉地抚过他的额,他的眉,他的颊,他的唇。风很轻,他的眼皮却很重。风飘进来,风飘出去,他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后来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外屋说话。  “布线百分之百没问题,我保证……我们的电路是你们认可的专业电工设置的……调查报告出来了,是有人在隔壁的宠物食品仓库抽烟引起的,与我们无关……”  “书面报告可以向四十五分局索取……安德逊警长的电话是……手机是……今天,就今天,我们等不起……十八个员工的生计呢,最好不要让我们怀疑您是在有意炒高加拿大的失业率……什么?找克里靖总理解决?太知名的废物我们一般不找。要找我们就找律师……你说得真对,希望我们下辈子都用不着律师……”  外屋的那个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模糊,最后如一截游丝散落在他线索纷乱的梦境中。  他梦见了海鸥。白色的带着灰褐色斑点的海鸥,密密麻麻地在海滩上嬉戏寻食。有一片风帆疾驶而来,浪在礁石上惊天动地地破碎了,惊起鸥群齐齐振翅向天,一时如蝗虫遮天蔽日。  海滩上只剩下两只。  一只受了伤,低垂羽翼,步态蹒跚,一步一呻吟。另一只远远驻足,频频回首观望。“等我……”伤鸟无望的低语在尚未抵达它的同伴时便已迷失在浪和礁石的杂响里。  这时有人将他摇醒。睁开眼睛,他看见一个女人夹了一柄电话,端了一个木托盘坐在他的床前。拖盘里摆着两片煎得焦黄的法国土司,一枚清煮鸡蛋,一个切成两半的佛罗里达甜橙,和一杯鲜榨橘子汁。  “杰米你叫我?在梦里。”女人问他。  他正想说哪有这事,女人已经用一根手指封住了他的嘴唇:“不许抵赖”。他只好认了。  女人叫他起床,他迟疑了一下——他被窝里的身子几乎是完全赤裸的。女人转过身去,哧哧地笑了,说又不是不知道你。他三下两下地套进了一条牛仔裤,起了床。  女人放下托盘,站起身来,将窗帘大大地打开了。正午的阳光潮水一样疯狂地涌了进来,屋子瞬间淹没在一片耀眼的白色里。他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渐渐看清女人潦草地套了一件蓝布衬衫,衬衫很大也很长,宽宽地盖住了一大半个身子。女人哈腰的时候就露出高高一截浅棕色的腿,如同在高原上行走的麋鹿,颀长,结实,矫健。那件衬衫隐隐有几分眼熟,后来才看出来是他自己的衣物——这才想起女人这几天一直住在他家。  那天他在思凡咖啡馆门前昏迷过去,摔倒在一块裸露的钢筋水泥板上,右臂被剐伤。塔米叫了救护车将他送去了急诊室。他在观察室里住了整整一天,直到排除了脑震荡和破伤风的可能性之后,医院才准许他回家。塔米在医院里守了他一天,送他回家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  在他昏睡的这几天里,无数的事件已经在他身边悄无声息地发生过了。有的发生在他的意识围墙之内,有的发生在他的意识围墙之外。有的则发生在他意识边缘那团如云似雾的灰色地带里。想起塔米方才说的“又不是不知道你”这句话,他的思路顺着那团灰色的地带漫无边际地铺展开去,脸就微微地烫了一烫。  至此他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万事万物早有定运。这次“思凡”的火灾和他已往生命中发生的许多重大事件一样,事前都是有昭著的预兆的。他清晰地记得那趟回国,他在杏娘家中过夜时做的那个梦。火是那样的火,人也是那些人,情景也是那样的情景。只不过在梦里,是他救了她。而在梦外,是她救了他。  这时他的肚子擂鼓似的响了起来。他没顾得洗漱,抓起法国土司就狠狠地咬了一口,鲜软的还来不及完全凝固的鸡蛋在他的唇边留下一个金黄|色的圆圈。她看着他贪婪的吃相,突然就抓住了他的肩膀。  “杰米,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你要结婚了?还是找到新工作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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