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半晌，摇了摇头，命呵。他连忙喊他的母亲，也就是我的婆婆，快烧水，我来把那只“九斤黄”老母鸡宰了，补奶……
我虽然从出生到现在，还只喝了几口浊黄马蚤臭的尿水，但听到我父亲的这句话，还是很宽慰的，如果我把他的话翻译一下，就是，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我认了。
听到我父亲的叫喊，我母亲竟然笑了，虽然她笑的时候，嘴角还挂着一丝凄凉。
随即，我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咯咯的鸡叫声，很凄惨，很急切的声音，还有扑腾着蹬腿的声音，然后，这声音消失了。
我还光着身子哩。我母亲用我父亲的旧衣服给我改衣服，剪成一块一块的，然后一针一线地缝好了给我穿。我穿了父亲的衣服，看起来就像个男孩子了。
邻居们都来贺喜。生了？生了个什么？快抱出来给我们看看？
我父亲假装乐呵呵地说，生了个放牛娃子，对不起了，小家伙身体弱，经不得风，过几天再看吧。
我知道我父亲的乐，是假装出来的，我仍然是让他蒙羞的。我父母从来不会让别人抱着我玩儿。
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从小我就知道我与众不同，是见不得人的。
我的婆婆就是在这以后不久就卧床了。她一病不起，常常流着泪对我父亲说，我到了那边，不知该怎么对你爹说哟。
我婆婆在床上熬了半年，就离开了人世。
我是一个不祥的人。是我杀死了婆婆。
49、小心喝死你
我父亲也慢慢地变了。
我发现他最大的变化，是突然跟酒变得亲近起来。见到酒就拼命地喝，拼命地把自己灌醉。
而如果没有酒喝，或者没有喝酒的时候，我父亲整个儿便是蔫的。他不爱说话，没精打彩的。还喜欢打呵欠。
村里的人，都称我父亲“酒鬼”。
那时候家里穷，没多少钱喝酒；那时候市场上也很少有酒卖。他喝的是村里人酿的劣质苕米酒，用苞谷可以兑换。酒里还有霉味儿哩。
我母亲看不惯他这个样子，骂他，家里盐罐子空了，一家人几天都没吃盐了，你还喝你的猫尿？小心喝死你。
我母亲称酒为猫尿。
我父亲则横着眼睛回击我母亲，你还配吃盐？我看你是盐吃多了，才会生怪物。
我母亲则粗鲁地骂到，怨我？是你会日。你日个什么样的我生个什么样的。
我父亲这时候像换了个人似的，或者说变成了一头豹子，立即冲上去，一把抓住了我母亲的头发，在地上拖来拖去，还打了我母亲嘴巴，你狗日的会诀人，老子打你。
随即，屋子里响起啪啪啪的抽打声。
我觉得这时候的父亲像个暴君，一言不合便动手打我母亲。我母亲性情刚烈，也会尽她的力量来反抗，但她毕竟是瘦弱的，哪里能够对付得了我的豹子一样的父亲。
我父亲常常是揪住了她的头发，便往墙上、地上、床头，狠狠地磕碰我母亲的头，或者在地上用脚踢、踩。
我母亲像母狼一样的嘶哑着叫喊。
我小时候，常常目睹这样的场景。有时候我为了解救母亲，会上去抱住父亲的腿，不让他冲向母亲，但是他一脚就会把我踢得老远。
很奇怪的是，在他俩打累了，骂够了的时候，便突然发疯似地俩人抱在一起，脱了裤子，也不管是床上还是地上，也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反正我父亲把我母亲压到身子底下，激烈地冲撞着，像是另外的一场搏斗。
我母亲会哭喊着，你快点，使劲点儿，我再给你生个好的。
我看不懂这一幕。他们打架我对骂，我倒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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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四岁多的时候，我父亲终于能够不再打骂我母亲了。那是因为他醉酒后去砍柴，结果掉到崖下摔死了。人们打着火把连夜在崖下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尸体被摔成了若干块。
我在杀死了我婆婆之后，再一次杀死了我父亲。
入殓的时候，由我母亲亲手用针线把他连缀成一个整体。
我被人按着在我父亲的新坟跟前跪下，朝父亲叩了三个响头。
我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
50、站着尿尿
掩埋我父亲的时候，我母亲呕吐了几次。后来的日子里，她特别想吃酸东西。以前她不喜欢吃酸的，所以家里的两只泡菜坛里的菜基本没人动，但现在被她发现新大陆一样的，都掏出来吃光了。她还带着我到山上采野果子吃。
是的，我母亲再次怀孕了。
那是我父亲的遗腹子。
我母亲那一阵子很烦躁。她时常打我。在我父亲健在的时候，我母亲并不打我，还总是护着我，不让我父亲打我，但现在她打我，虽然打得并不重。她很烦躁。
那时，我不知道她的烦躁从何而来，后来我懂事后，便理解我母亲了。她那时对怀中正在潜滋暗长的胎儿既期待又担忧。她所期待的是终于能够再生一个孩子，所担忧的自然是再生出一个怪胎。她的心思无人可以诉说，都积郁在心里，她打我，只是为了发泄心底的不快乐，释放沉重的心事。
我妹妹焦兰芷就是这样来到人世的。
兰芷来到人世的时候，我母亲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是检查她的身体，当我母亲看到兰芷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子时，她大笑一阵，晕死过去了，好一会儿才又苏醒过来。我想如果我父亲能够看到兰芷的出生，然后再去死，多好呵，那真是死了也值得，也会死得瞑目。但可惜的是，我父亲没福气看到兰芷的出生。
我很感谢兰芷。因为自从她出生以后，我母亲的心情显然好多了，再没有打过我了。
我也很嫉妒兰芷。我们是来自同一个父亲和同一个母亲，为什么她就被生得那么健康？而自从她出生以后，我母亲剥夺了我的吃奶权，再不肯给我一口奶吃。
我抗议道，那两只奶头，都是我的。
我母亲不耐烦地说，你多大啦？被你吃了，兰芷就吃不饱了。
我恨兰芷抢走了我的奶头，抢走了我的专属吃奶权。所以，我有时候会偷偷的在兰芷的小屁股蛋儿上掐一指甲，她呢，则立马夸张地怪叫起来。
我母亲对兰芷十分亲昵，偏爱到了溺爱的程度，而对于我，我感到了母亲多少是有一些冷落的。比如，我母亲常常亲吻兰芷的脸和腮，常常看兰芷的时候，目光很清澈；母亲从来很少亲我，看我的目光有时候会很散乱，很少那样清澈，我都知道的。
当然，只要想一想我的不男不女的身体，想一想母亲给我的两次生命，我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
我从小母亲就不许我跟别的孩子在一起玩儿，表现得很不近情理。
孩子们脱光了身子下河泡澡，我却从来没有泡过澡，尽管我羡慕得要命，也希望像他们一样，赤条条地去泡澡，我猜想那会多么的爽快呀，但我母亲对我一再嘱咐，不能到水里去跟孩子们玩儿。
她会说，你敢下水，我打断你的腿。
她走到哪里，就会把我带到哪里，像一只老鹰护着小鹰一样地时刻护着我，唯恐一不小心让外人晓得我身体的秘密。
我的棒棒很小，站着尿尿总是会淋湿裤子，但她教我的便是站着尿尿，而且是在没有别人的情况下才尿尿。即使我常常尿温了裤子，她宁愿多洗衣服，也从来不会责备我。
51、我是阴阳人
我到了上学读书的启蒙年龄，母亲把我送到学校里报了名。
报完名的时候，我母亲要回家了，而我们还得留下分教室，听班主任训话。母亲用一种很不放心而又无助的眼神望着我，然后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我的学生时代就这样开始了。毕竟我不能一辈子像牲畜一样圈养在自己的家里，走向社会是必然的，而学校，正是我走向社会的第一步。
上学一段时间，我已经了解到我的身体跟那些男同学不大相同。出于羞怯，我当然不敢问同学，也不敢问老师。终于有一天，我悄悄地问了我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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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母亲脸色大变，很紧张地把我搂在怀里，焦急地问，你没有对别人说起过这事儿吧？
我摇摇头，母亲才舒了一口气，放心了。我坚持着要探寻真相，继续问母亲。母亲犹豫了许久，见我妹妹兰芷到外边玩儿去了，才关上门，把我揽在怀里，严肃地对我说，孩子，我一直要跟你说一次，却不知该怎么对你说这件事，但现在不能不对你说了。
哦？
孩子，妈妈要告诉你的话，很重要，你千万别对任何人讲起呀。
好的。
妈妈要告诉你，你既是男生，又不是男生；既是女生，又不是女生。
呵？我不明白。我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
你是阴阳人。
这是为什么呀？我为什么是阴阳人？
妈妈也不晓得。妈妈过去也只是听说过，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但是没想到却生下了你。
妈妈，我被你弄糊涂了，让我想想。
嗯，乖孩子，慢慢想，不急。但是你要记住的是，你是一个好孩子。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
你从小就是一个听妈妈话，能让妈妈省心的好孩子。这一点，妈妈过去也不明白，现在我确信了，你是一个好孩子。你很听话，从小不闯祸，所以，你很优秀，你不比任何孩子差，明白了吗？
明白。
明白就好。妈妈会为你而骄傲的。
嗯。
还有一点，你也要记住。以后，你不许对任何人透露你是个阴阳人。你是阴阳人，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能我们俩晓得，你明白了吗？
为什么？
如果让人晓得，人们会很瞧不起你的。
为什么他们会瞧不起我？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因为你跟他们不同。
因为跟他们不同，就要被他们瞧不起吗？
是的，人们常常就是这样，只要跟他们有一点儿不同，就瞧不起。所以，你要把你的秘密看得比天还重，绝对不向任何人透露，甚至对你妹妹焦兰芷也不能说。为了保守这个秘密，你不要跟任何人交朋友，有什么话，回家对妈妈说就行了。
嗯。我虽然不能全懂妈妈这番话的含义，但我晓得它的重大，所以使劲儿的点点头。与此同时，我突然有了一种做贼心虚的虚弱感。我觉得这个世界我是完全弄不懂的。我是一个来历不明的特务，隐身在人群之中。
妈妈还对我说，你一定要答应妈妈，要好好读书，好好做人，好好活着。好吗？
我虽然不明白妈妈说这番话的全部含义，但还是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52、看谁尿得高
就这样，我明白了我跟别人的不同。这样，我觉得我突然长大了。我反而能够更清醒地处理事情，以及伪装自己了。我悄悄地混迹于人世，心情很复杂。我极度地自卑，极其敏感。特别是当别人说到阴、阳二字的时候，我便心慌意乱、心惊肉跳的，唯恐别人知晓了我的秘密，唯恐别人是在影射着我。
“放学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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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了哦。”
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孩子们从校园里冲出来，像一股决堤了的洪水，朝四面八方恣意漫去。
孩子们总是欢呼雀跃的。一位男生说，我要尿尿。
又一位男生说，我也要尿尿。
大路的外边有一道高坎。前面那位男生对后面的同学说，过来，我们都来尿，看谁尿得远，看谁尿得高。
臭流氓，明天告诉老师。一些女生红着脸，捂住眼睛，侧着头，匆匆地跑到前面去了。
在他们的后面，男生们大声狂气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女生们更羞了，跑得更远。
我晓得我的棒棒小，不可能尿得很高的，而且我也不能展示我的隐秘的、与众不同的部位。这时我便躲得远远的，不敢上前。如果这时有个地缝，我想我一定从地缝里钻进去。
前面那个同学偏偏盯上了我：焦绿，该你尿了，快看你尿得高不高。
我说，我不想尿，我要回家。
他们拦住了我，说，是男生都要尿，不尿不让回家。
一位男生说，我好像从来没看到过焦绿站着尿尿，今天真要看一回。
是的，我不敢在男生面前展露我的尿器，便总是趁厕所人少的时候，蹲着尿尿。蹲得很低，即使有人忽然闯 进来，也以为我是在大便，而不知道我只是在尿尿，更不容易看到我的棒棒。我就这样像个怪物似的隐藏自己。
这会儿，我急得要哭了，眼泪在眼窝里打转，我说，你们欺负人。
男生说，我们怎么欺负人了？说我们欺负你，今天偏要欺负你一回，看你怎么着。焦绿不肯尿，你们说说怎么办？
男生们起哄，我们来把他的裤子脱下来，帮着他尿。
脱裤子哟，脱裤子哟。
他们吆喝着。
他们像浪一样涌过来，把我推倒在地，像叠罗汉一样的压在我的身上。后来他们伸手要脱我的裤子。我用手紧紧地护着我的裤子，不让他们脱下来。
一声断喝：你们干什么，都放开，放开焦绿。
救星来了，我的一位邻居叔叔路过，看到这些人欺负我，才替我解了围。
我放声大哭。
这位叔叔说，谁敢再欺负焦绿，我打谁。
他把我护送回了家。
就是这样，我在一种极度郁闷的环境里慢慢成长。我从小就习惯一个人玩儿，后来跟兰芷一块儿玩。同学们不晓得我的情况，他们只晓得我是一个闷头呆脑的孩子，他们甚至给了我一个诨名叫“憨头”。
我的学习成绩却是很好的，在班上总是前几名，再加上安分守己，所以期末被评上了“三好学生”。 当我第一次把“三好学生”的奖状拿回家时，我第一次看到母亲开心的笑了，不过她笑过之后又一把抱住我哭了起来。我不晓得她为什么这样笑了又哭。
在我从小学到读完初中的过程中，我总是能当上“三好学生”。
53、月 经
我的秘密还是终于被一个人晓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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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初二的时候，那个暑假。
那时我母亲经常病倒在床。她很虚弱。裤子上经常有血染的痕迹，还气喘，但直到她后来死去，我们也不太清楚她究竟是什么病。反正那时候没有钱，不敢去乡里的医院检查一下，只好实在支撑不了的时候，才请村里的赤脚医生弄点儿中药熬汤喝。
那天我带着妹妹兰芷在打猪草，突然兰芷说，哥你受伤啦，裤子上都是血？
我吃了一惊。我没感觉到受伤，除了肚子有点儿疼，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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