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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贩暖-第10部分
    国威。”

    “给我捣乱就这么有意思?”丁冉笑着问她:“你那儿不晒么?”

    她走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长腿盘起来,蜷在椅子上老老实实地看书。她穿的还是那条不长的裤子,腿上的伤又露出来,已经结了痂。

    纪晗长久地不再说话,丁冉对着她打量了多时问:“没劲?”

    “还成。”她忙不迭地端正坐姿,答完一句又松懈下去,重新蜷好,“丁总,钓上来的鱼怎么处理啊?咱也没地方做。”

    “放生。”

    “那不瞎耽误工夫了?”

    谁说的!

    丁冉笑,“那怎么着?咱俩憋屈的那屋里?”

    纪晗看看周围,四下无人,这野地里还不是一样的孤男寡女?

    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盯着鱼竿乐,“要不你上县城逛逛?铺子倒是挺多的……就是大专以上学历,年龄六十以下不太好买东西。”他说着,把车钥匙扔给她。

    她接过钥匙,笑得鼻子都皱在一块儿。

    天上几朵薄云掠过,在水面上投下一闪即逝的影子,远近高低是不同树种的绿色,深浅相宜,在泛着河水腥味的微风里,好像想得开的、想不开的都能被稀释。丁冉看着河边的两棵歪脖树,枝叶低低矮矮地探到水里,连它们都这么好看。

    “纪晗……”他上半张脸隐没在帽檐下,只剩下高挺的鼻梁,嘴唇微翘着,在笑。叫她名字的时候,唇齿间满是清凉,丁冉都忘了自己究竟要说什么。

    纪晗也在笑,一时忘我,“丁总,您还是不戴帽子好看。”

    丁冉直起身子,向她这边探过来,伸手一摘草帽,盯着她的眼睛说:“那让你销魂一下。”

    她头一次这么近地与丁冉对视,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时间稍长就会心慌,像是被捉贼拿赃。她调转眼神,望着他勾勒出暧昧弧度的唇角,感觉隐约有呼吸喷洒在自己眉间。纪晗脸上发烫,赶紧把手背贴在脸颊上降温,随后又把自己往边上挪了几寸。一只松鼠从树上飞奔下来解围,她伸手逗它,松鼠不理不睬,甩甩尾巴,一招移形换影爬上了旁边一棵树。

    若是按照平时的丁冉,必定贼不走空地勾住对方的腰揽进怀里,可是他的手不知怎么就猝不及防地拐了个方向,拿起她放在腿上的书。小说的腰封上写着诸如最感人至深的故事,几万人为之潸然泪下的句子。

    他胡乱翻了翻,“这你都敢信?”

    “啊?”纪晗还没回过神,琢磨着面对丁冉,究竟什么人才能百毒不侵。

    “魂真销了?”丁冉晃晃手里的书,“爱成这样,你信么?”

    类似的问题似乎靳晓川也问过她,那时候她说,我信。到现在,她一样信,只是不再信它在任何环境里都能存活了。

    “丁总信么?”纪晗反问。

    丁冉像是还笑着,可调笑的心瞬时就淡下去了,“男人比女人早进化那么多年,我们是人的时候,你们还是根肋骨呢。你说我信么?”

    从他相信爱情的那一天起,他的人生就开始脱轨的,一刻不停地朝着荒谬疾驶。他唯一爱过的姚蘅会在做|爱时问他:你爱我吗?而他此后的历任女友会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她爱他。爱情,根本就没有任何逻辑可言。

    “你是认识大夫的……”丁冉没看她,注视着河水,神情里没有丝毫的讥诮,“你去问问他,病人等开了膛还会不会再问:您看我有救么?”

    他就这样沉默下去,纪晗隐约想起这是丁冉在回忆谁时惯有的样子。她悄悄站起来,没再打扰他,胡乱捡了一把石子拿在手上,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最后“噗通噗通”一颗颗全扔进了河里。

    丁冉点起烟,看着纪晗的背影深吸了一口——你一出现,那些被我藏得好好的事情全都败露了。

    她转回身时,脚下踩到枯枝,咔嚓一响,在安静的河边听得分明。

    “我这儿钓鱼呢。”他抱怨完索性也站起来,捡了几颗扁平的石子在手里掂了掂,扔出去,石子在河面上连续跳跃了几次,沉入水底。

    “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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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下去,河边树下的蚊虫越来越凶,两个人迎着薄暮的微风各自挠着身体的不同部位,挠着挠着,四目相交,终于还是笑了。

    “走吧。”丁冉收拾起东西,和纪晗并肩而行,把拦在小路上的树杈帮她挡开,等她钻过去再快步赶上。低头的时候,纪晗看到自己脚脖子上有块很丢脸的污渍,傻头傻脑地暴露着。她暗暗祈祷丁冉不要看到,丁冉却说:“腿上蹭脏了。”

    他冲她笑,很干净,很单纯。

    23、(二十三)进退

    回到县城,两个人买了晚饭和驱蚊止痒的药水过马路往招待所走。一辆满载沙石的农用货车从他们身旁驶过,因为路面颠簸再加上疾行猛拐,沙子瞬间从车斗里滑落不少。丁冉猛地拽住纪晗的胳膊,把她拉进怀里,退后半步用自己的半边身体挡住了她。

    装了饭盒和日用品的塑料袋撞在她身上,哗啦一响。紧接着,大片沙子洒落在两人脚边。丁冉皱着眉,望着车子开远的方向,鞋和裤腿上都是沙土。

    纪晗站定的时候甚至没有觉出危险,只知道自己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怀里,他手臂上的肌肉绷紧了,撑满了t恤的袖子。其实,一直也没觉得应该有个人护着自己,丁冉松开手的那一刹那纪晗心里一声轰响,陡然生出一种怀念。也不是太久以前的从前,也有个人想要这样对她,可是随着手钏的断裂,似乎连怀念的线索都变得远了。大概是时间太短,就只那么一瞬,这念头在纪晗脑海里伴着一点儿感激、一点儿温暖、一点儿贪恋,一闪而过,随即就是怅然若失——没能开始的故事和没法继续的故事都显得有那么点儿伤感。

    她道了句谢就不再言语了,和丁冉一前一后地走着,迈着和他一样的步子,两种脚步声混合在一起,渐渐分不出来了。

    丁冉看着夕阳的最后那抹光亮蜿蜒过她的头发、脊背,把她的影子斜斜地压向自己。最近总是这样,从她淋湿了,到她受伤了,再到她喝醉了,他的心思从荡漾变成了波澜,眼看有些念头有了一天天坐实的嫌疑,丁冉突然就是一身冷汗。上一秒还是快乐,天好像都蓝了几分,下一秒就变成烦躁,满耳朵灌进蝉鸣,叫的根本不是知了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只敢在黑暗里和爱情对话;为什么不敢问一声,究竟是固守好,还是前进好;为什么一向自诩精明却又这么愚不可及?

    “纪晗……”丁冉一句话冲口而出,打破了沉默。

    她站下来侧头看他,头发飘起弧度特别好看。

    “你……”他思量着,不受控制地说出:“你去庆泰帮两天忙吧。”

    “好。”她点头。

    “启华开始接收资产了,咱们自己的会计还没到。”

    “什么时候过去?”纪晗问。

    “我再考虑考虑。”丁冉好像又听见了自己心里不可告人的秘密,开口以后突然隐隐觉出后悔,不舍,慌张。

    或者,直接告诉她,一百万,跟着我吧,也许我会在路上爱上你,也许过几天我就腻了。但是不管怎样都让我选择,别跟着二百万跑了,把我一个人扔下。

    又或者,不管有没有能力,人总会有个把不适合被付诸实践的心愿?

    y省的确是到了雨季,太阳煞有介事地灿烂了片刻就留下绵长的阴雨。雨不大,却不  停。

    丁冉站在阳台上抽烟,看着停在院子里的车跟纪晗说不能去钓鱼了。待了一会儿,他又说,德国的天气就是这样的,一场雨总也下不完,等天放晴了夏天就过去了。

    纪晗看着这个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看雨的男人。他又变成了回忆谁时惯有的样子,像是在苦苦地守住那段时光。她甚至有种错觉,丁冉惦记的不是活生生的姑娘,他盼的是女鬼。

    那是他的执念。

    “丁总,您为什么回来?”纪晗问。

    丁冉想想说:“为了姑娘。”回国是因为和姚蘅分手,可是他不能否认是“为了姑娘”。他栽在这个姑娘手里,一栽经年。

    “您知道公司里怎么叫您吧?”

    丁冉点点头,嗯了一声,“现如今,流氓里头女的比男的还多。”回来以后,姑娘们大都对他来者不拒,他接二连三换了很多,终于懂了歌里唱的“谁知进进出出才明白是无边的空虚”。父母时常念叨他,就没一个你能看上的?他回答,你当你儿子是山大王,看上谁打晕了拖回家就行?

    “有时候我是盛情难却……”丁冉看着雨幕,笑得漫不经心,根本没注意纪晗是不是在听,“有一次,别人约我去看电影,正赶上那段启华有项目,缺觉,花了几十块钱在电影院里睡了一觉。座儿窄,伸不开腿;空调太凉,别的都挺好。其实,电影院里黑灯瞎火的能看出什么来,还不如约个牌局、酒局呢,能看出人品。”

    纪晗很不自然地调转了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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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看别人,就说你呢。”丁冉低头端详手上的牙印,“各种各样的局都有,你想得到的,想不到的,换来换去换太多了,没感觉了。”

    “局?”她一双眼睛又看回丁冉,“……还是人?”

    “都是。”他回头往屋里张望,看了眼纪晗放在床上的书说:“你以为看两本小说就能明白了?骗人的。感情这东西向来就声东击西,不知所云……”丁冉突然住口,惊觉自己说得太多了。

    随着丁冉的沉默纪晗也沉默下来,她把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压在了舌根底下。

    “……从一见钟情到一拍两散,拖累多少年也都是那样。”丁冉点起烟,轻轻呼出一口,回忆一下就拉近了那么多年的光阴。

    “姚蘅,总得去个英语国家吧?”

    “学费我家供不起。”

    “我一句德语都不会,你让我去了干嘛?”

    追随着她,丁冉把自己空投到了一座位于美茵河畔的城市,飞机降落时,他的德语水平只够说清楚两个词:danke,tschüss(谢谢,再见)。他住在小镇子上一个德国老太太家里,上午去语言学校上课,下午跟只会讲德语的房东说英德混杂的句子——他来这里,是为了他心爱的姑娘。老太太对着他笑,请他在种着樱桃树、苹果树的院子里喝茶。他坐在低矮的篱笆墙边,看着大片大片的花给房东讲他们的故事。老人生活安逸,并不缺钱,只是寂寞,就像那时候的丁冉一样。姚蘅住在城里的学生公寓,跟一个蒙古女孩挤在一起,她每天要上课,一刻不停地打工。丁冉的每个下午都是这样过去的,他甚至会在起床以后就开始准备下午的对话,昨天讲到哪儿了,今天该讲些什么。慢慢的,他和房东开始有了交流,直谈到隔壁房子的灯都亮起来才各自去准备晚饭。

    纪晗看着丁冉,他指间夹着烟,烟雾绕在他眼前。他对着那片雨,脸上有一抹淡而忧伤的无奈,静静地看,淡淡地笑,很温柔,很性感。

    进了大学,他们如愿地搬到一起,他帮她负担了延签必须的担保金,她不必再不要命地打工。她每天在厨房里忙活,抓住他的胃,抓住他的心。那个地方没什么好吃的,除了五六月间的芦笋和樱桃,可是那时候不管吃什么总是特别香,哪怕她菜里放多了盐。也是在这样的雨里,他们撑着一把伞回家,一间小小的公寓,没有花园,没有樱桃树、苹果树,他们在窗子底下对坐着喝茶,他给她讲他跟老太太讲过的故事。

    “要是能一直这样,以后就不回去了。”

    “跟着你,上哪儿都跟着你,缠死你,烦死你,腻味死你。”

    她说过的,做过的,他从没刻意记过,可是偏偏忘不掉。

    纪晗望着丁冉,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她却意外地看得专注,也不知道是羡慕还是什么,看着看着就入戏了。那段恩怨里究竟是怎样的跌宕起伏?那么长的故事,他放在胸口,究竟重不重?

    丁冉的静默没有持续多久,他甩了烟头,扶着湿漉漉的阳台扶手转头问她:“分析出什么了?”

    “没有,得看着眼睛才行。”只是一支烟的工夫,当他再讲话的时候,纪晗还是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不管是成|人还是孩子,人在被注视的时候大部分大脑功能会受到直视的刺激而加强。”

    丁冉摇头笑,“美剧看多了。”

    “有科学根据。”纪晗说得很认真,为了安然,她学了很多神经学的理论。

    “不用分析了,过去的事儿了,分开的时候是挺万箭穿心的。”丁冉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一点儿伪装也没有,随后是他一声悠长的叹息。

    纪晗的目光正好对上丁冉望过来的眼睛,她看到好多像是和他毫无关联的形容词,脆弱、纯真、执着……他怕她离开,可是他不怕回忆。

    “丁总,能遇上就是恩典了,剩下的,看造化吧。”

    恩典?他跟姚蘅的这些过往,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就是长没长到长相厮守,短没短出心有灵犀。

    “呵……”丁冉嗤笑,

    “跟出戏似的。”

    “那也是投入的那个更尽兴。”

    “自娱自乐吧。”他摇头,说得风轻云淡,自己的那出是独角戏。

    “丁总,您还用得着自卑?”

    “自信,三言两语就能摧枯拉朽,是吧?”

    纪晗拿不出任何说辞反驳丁冉,模模糊糊地想起酒醉那天他的话,点点头说:“对,比如连淤泥都未必见过的,确实没什么资格假装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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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的魔力似乎到此为止了,那个习惯了色|诱别人的丁冉又回来了,带着眼睛里的诱惑一并回来了,“那天的酒还真是醉脑不醉心。说我小心眼儿?我一句‘浊世青莲’你也记了好几天了。”他看着她的不安,又生出想欺负她一下的欲望,“那天,你真醉假醉?”

    纪晗一时语塞,半晌才说:“真醉,要不然……不能咬人。”

    丁冉摩挲着手里的烟盒,从里边拿出打火机,一下一下玩起来,“可能……是我过分了。”他说完就抽了支烟出来叼在嘴里,刚要点却突然问:“从来没征求过你意见,能抽吗?我以前女朋友特烦我抽烟。”

    话音未落,他就发现这话太容易听出歧义。

    “我是说……”他轻咳了一声,欲言又止,莫名的心里一紧,像是怕话一出口就收不回来了,收不回来就自投罗网了,可是他又懒得多费心机去解释,这半截话就这么放下了。

    “我爸也烟不离手。”纪晗替他解围,“男人的智慧都在烟味儿里呢。”

    他故作镇定地低头点烟,含糊不清地问:“你爸干嘛的?”

    “教书,汉语言文学。”

    “就为这个,你想当老师?”

    “最早是。”

    丁冉点点头问:“做学问真比从商好?”

    “以前觉得,现在不了。”纪晗想想如今的自己,没多少文人的才气,却满是文人的脾气,“小时候,他总念叨,‘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可是布衣卿相这种事儿全是戏文里才有的。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不如官吏;不如僧道;不如医工,就比叫花子强点儿。我爸是书生,相信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他只说颜如玉不在书里,他的颜如玉是我妈。”

    丁冉听了就笑,“我认识的两口子不快乐的太多,凡是快乐的都有婚外补充。”

    “丁总,经验主义害死人。”

    “你看徐工,最好的例子,双方父母跟着一起混战,他吵怕了,顶不住了。现在离了,所有人都痛快了,晚上都能睡个安稳觉了。”长久以来,丁冉本能地站在不婚的一边,他想用戒指套住姚蘅,却只套住了空虚一片。对他来说,婚姻留不住爱情,爱情促不成婚姻。

    “徐工离了还想再复呢。”

    “他老觉得自己重情重义。我一直跟他说,今后维维要是过得好,你就别烦她了;她要是过得不好,就别让她烦你了。”丁冉敛了笑,像是无奈于徐靖远的天真,话说得有些刻薄,“结了婚,也就是图个法律保障的性|生|活,就是一块儿睡觉,何必打个结婚的幌子。”

    “差别就是那点儿法律保障。现在一|夜|情的都不说我想跟你一块儿睡觉,改说我想跟你一块儿起床了,为的就是让档次提高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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