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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贩暖-第12部分
    我点儿时间,我总会明白。

    周志飞迟到了,他已经太久没有亲自到机场接过什么人了。

    远远的,他走过来,跟纪晗道歉:“抱歉,走错航站楼了,我以为国内航班都停一号的。”

    “没关系,我也刚出来。”

    周志飞拉上纪晗的行李箱,指了指她抱在怀里的花,“这是……?”

    “石斛兰,y省特产,给我妈的。我爸以前养过,她特别喜欢。”

    周志飞笑笑,他本来以为那是纪晗给他带的礼物。幸亏自己没有直接提问,否则她一定会不好意思地硬把这盆花留给他。

    两个人往停车场走着,周志飞无意间碰到了纪晗冰凉的手,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握上了。

    纪晗整个人僵了几秒,虽然不适应,却没有要挣脱。

    这个到今天为止跟她打过若干个电话,发过若干条短信,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在三个月之后会成为她的丈夫。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意外?她突然被自己的假设吓到。什么样的意外?是周医生反悔,还是你自己反悔?

    不会有意外了。南墙撞一次就够了,何必还要分辨南墙跟他,哪个温柔?

    纪晗冲周志飞笑了笑,就任由他那么拉着。

    他看着她,觉得那笑容里边有大义凛然的味道。

    车子停在纪家小区的门口,周志飞摇下车窗抽烟,显然是有话要说。

    “最近还出差吗?”

    “n省还有个项目,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跟。”

    “如果你想现在就辞职,也可以。”

    “周医生,会不会……太快了?”

    “嗯,你自己考虑。”周志飞弹了弹烟灰,转头看向纪晗,“跟家里说我们的事儿了么?”他记得他们第一次在咖啡馆见面的时候,她说目前还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有结婚的打算。

    “还没有,我尽快。”她坦白。

    “用我上去和你母亲说么?”

    “不用!我一定说,就这几天,一定说。”纪晗立刻紧张起来,一个劲儿地保证。

    “你不准备说实话,是吧?”周志飞深深地吸了口烟,解释道:“我是指钱那方面。”

    “周医生……”她的眼神和语调里已经有了狼狈和乞求。

    “我明白,如果是我,我也不会。我只是想提前知道,我们别说差了。”周志飞下了车,从后备箱里取出她的箱子,“回去好好休息,你精神不太好,我再给你打电话。”

    纪晗点点头,不知道在这个时候一句简单的“谢谢,再见”是不是还足够。

    27、(二十七)年华

    天上的月亮还不是正圆,裹着淡淡的云彩。

    纪晗拖着箱子,抱着那盆引人误会的石斛兰走进了小区。

    几个月不在家,长久的间隔让她真正地注意到母亲和姐姐都明显地衰老了。纪晗想,也许自己也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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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雁兮坐在床头,被身后的台灯照亮了半身,“这花不知道我养不养得活,你大老远带回来的。妈现在没精神了,照顾不过来了。”她看着那盆石斛兰,好像很久没跟人说过话似的拉着纪晗感慨,“原来老觉得自己身体还好,为了你姐,为了然然也不能老。什么都是不知不觉的……老了,还是老了。”

    母亲才刚六十岁,不该这么早就显出暮年的光景。

    纪晗眼前陡然就多了好些不吉利的画面,家里一下少了个人,一群穿深色衣服的男男女女;姐姐手里凭空多出个小木盒,还有那些烧着的黄表纸,灰烬在火苗上飞,再随着清明节的雨一起落下来。

    “妈,哪儿就老了,你还没看我……结婚生子呢。”

    汪雁兮没有注意到纪晗的沉吟,她搂过小女儿说:“还说妈没老,连我的小腊八儿都该嫁人了。”

    纪曦是第二天早上回来的,刚下夜班。

    辞职以后,她戒了化妆的习惯,就只是头发还梳得一丝不苟。每天,她照样搂着安然,喂他吃饭,跟他说话,带他做训练。她看着儿子,眼睛里有爱,偶尔也笑,可是那些由骨子里透出来的疲惫和绝望,正一寸一寸咬着她的年华。

    纪晗问:“小祖宗最近怎么样?”

    纪曦说:“还那样,天天跟我咫尺天涯的。”

    看着在屋里跑来跑去的安然,纪晗又说:“我这次回来发现然然比以前欢实了。妈说他会唱歌了,还学会什么了?”

    “学会开门关门了,那天妈忘了锁你们屋门,他一开一关玩儿了两次就上瘾了,再也不摇晃积木了。学会说海绵宝宝了,只要他喜欢的都叫海绵宝宝,叫妈海绵宝宝,叫我海绵宝宝,叫饼干海绵宝宝,叫苹果香蕉海绵宝宝……”纪曦叹了口气,“是会唱歌了,会唱‘生产队里养了一群小鸭子’了,可是一直就没听他唱过下一句。”

    纪晗看着纪曦,看着她把眼泪藏进眼袋里,看着她依稀华发早生,连眼角都有了纹路。

    以前的姐姐还会跟她笑闹,看她抱着安然舍不得放下,那宝贝疙瘩一直哭,一直哭,她就在厨房里说,你这小姨手忒欠。纪晗回嘴,让然然多哭哭,肺活量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她直接从厨房里冲出来,抢过儿子说,我们今天不练了!

    才过了多长的时间,那个漂亮、温柔的姐姐就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明儿晚上我休息,又快过节了,白天我跟妈打算带然然出去逛逛。你说送他个什么礼物好?”

    纪晗还盯着姐姐,下意识地回答说:“送什么也不如给他找个爸爸。”

    纪曦突然笑了,直笑到眼袋藏不住眼泪了才停下,“妈跟我说,你交朋友了。”

    “嗯,医生。”

    “纪晗……”

    “哪天带来给你们看看。”纪晗站起来,往自己屋里躲。她怕纪曦去挖这段关系的内涵,想来那该是姐姐最不愿接受的。

    所以别说,关于这件事儿,什么都别说。

    十一长假里,纪晗找了些小布头,让母亲给她缝了个精致的小袋子。她把余下的紫檀珠、金曜石,连同靳晓川手写的菜谱妥帖地安置在里边,她的初恋就这样被收进了抽屉的角落。那之后,她回到启华,照样工作,每天忙碌。

    再见纪晗,邢海燕的感觉是,她身上的电池让谁给卸走了?

    燕子寻思,不是家里又添事儿了吧。

    “没有,都挺好的。”纪晗对着电脑回答。

    在庆泰的几个月里,她上网的机会不多,邮箱里积攒的数封邮件要一一整理,删除,回复。其中一封是y省发改委发来的,附了几张水电站收购签约那天的照片。

    丁冉在一排人里特别显眼,本来就高,人又好看,还站在中间,纪晗盯着照片错不开眼睛,用手指点着屏幕,对着那人高挺的鼻子戳上去,后来又怕他疼似的,忍不住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

    “看什么呢,美成这样?咱俩中午吃什么?”邢海燕冷不丁敲了敲纪晗那个没有私密性的小隔断,探个头过来问她。

    她吓了一跳,赶紧摁了红叉把照片关掉,看了邢海燕一眼又返回去看电脑,点动鼠标确定已经把照片保存好了才说:“食堂啊,有什么吃什么。”

    “你走了以后咱食堂的饭越来越不是人吃的了。你知道吧,那大师傅一直就跟盛饭那女的眉来眼去,最近这几个月可能是俩人闹矛盾了,大师傅一股怨气全撒在菜里。我都快咽不下去了,回回跟食堂犯嗔戒。”邢海燕说完,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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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煎饼吧,地铁站那家。”

    “建议点儿别的!”

    “我就熟这个。有人还问我‘全北京市煎饼摊都有你股份吧?’”

    邢海燕嘴角有感同身受的苦笑,随即就狡黠地眨眨眼睛,“别跟我说是小猫儿问的。”

    纪晗不尴不尬地调转视线,“还是食堂吧。”

    燕子不许她转移话题,盯紧了纪晗一通撺掇:“你差旅费没报呢吧?赶紧找小猫儿签字去啊。”

    “没什么可报的,补助b座那边给我做,回来机票不是我买的。”

    “真去接你了?十一之前就有人传,tina订的票,丁冉的往返,你的单程。她本来还藏着掖着的不让人知道,结果b座新来的出纳嘴碎,逮谁问谁,哪个是纪晗。”邢海燕压低了声音追问:“到底是不是他把你接回来的?”

    “凑巧。”

    “那怎不凑巧接接我啊?这是好事儿,你也太低调了,堂堂正正当小猫儿女朋友怎么了?”

    女朋友?

    别说你不是他女朋友,就算是,也未必能堂堂正正。

    邢海燕很是兴奋,晃着纪晗肩膀直叫:“姑娘,你的真神来啦!”

    真神?

    天上的神仙就爱胡乱撒一把欲望,不管你死活,转身就走。

    “让他们羡慕去吧,接着在背后眼红。”燕子自顾自地说下去,颇为解气。“我瞅这架势,你们也算是一见终情,再见倾心,三可就到定终身啦。”

    钟情?倾心?

    他在心里跟别人说着情话,你却一个人越陷越深。他找你,是要你身上似曾相识的部分,难道非等着他把你多余的愿望碾碎,再笑着把碎渣扬在你脸上?

    “诶,你看看它,它还得光合作用呢。”邢海燕扒拉着自己办公桌上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继续给纪晗做思想动员,“别天天做你那一百万的梦了,老弄得心里不见天日的。”

    何止一个一百万的梦啊。

    那感觉……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纪晗盯着电脑出了会儿神,在msn的签名档上加了一句:那棵草,限期拔除!

    在启华,纪晗一直懂得隐藏自己的心声。回来这几天,饶是她更加收敛,却引来了更多的目光。各种议论就像这个秋天的一场大风吹落了满树的叶子,纷纷扬扬的飘散开来。

    “二秘”的称呼在暗地里被叫得风生水起,好像启华动力上上下下都认定了能等到她的笑话,看丁冉怎么玩儿腻了把她一脚踢开。围观者中,总归是幸灾乐祸的多,于心不忍的少。

    邢海燕看着纪晗难免有些心疼,她的心事就像她家里的包袱一样,总是藏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不得已的时候露出来,你才知道她忍得多苦,背得多难。

    表面上纪晗显得没什么,可心里也不免升起一阵郁结。别人的揣测大概不是捕风捉影,这谣言中的另一个当事人,既没阻止它的传播,也没粉碎它的意图。他就总是那样,不经意地把那种他懂,她不懂的爱情演给她看,让她又一次明白,他终究就是你的黄粱一梦,而你不能长睡不醒。

    这个中午,纪晗和周志飞有约,仍是约在那家叫“迁三”的咖啡馆见面。

    她没再刻意隐瞒邢海燕,坦白说中午不能陪你了,我得去见我的‘真神’。

    小猫儿约你吃饭?不是说启华境外上市他全权负责,人根本不在国内?你前几次你背信弃义把我扔下,原来都是为了会他?

    纪晗舔舔干燥的嘴唇,说不是他,没有一次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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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邢海燕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嘿嘿地笑,暧昧地扭了头朝四下里张望。

    纪晗展开胳膊,推着她的脑袋转回来,说回头我跟你细说。

    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每个字都吐得清晰,语气听上去没什么不妥,就只是找不到半分雀跃。燕子咂咂嘴,你确定是去会男友?

    小巷子里积了一地的落叶,萧萧瑟瑟的已然有了深秋的味道。纪晗闲极无聊地伸脚去踢,看着落叶带着尘土在脚边翻飞。

    她仍是坐在他们每次见面的位置,隔着落地玻璃看见周志飞向门口走过来。他穿了件藏青色的短外套,黑色长裤,脚步匆匆。纪晗想,穿上白大褂,他看起来会不会没这么严肃。

    周志飞推门进来,看见纪晗捧着杯果汁,没在喝,而是用牙齿轻轻咬着杯沿。等他走近,她冲他笑,不说话。

    每次打招呼的时候,纪晗总是很为难,因为有一次周志飞说,能不能不叫我周医生。

    她试探着问,叫周主任?

    周志飞摇头,说你又不是我的病人,我有名有姓,换个称呼不难吧。

    纪晗明白他的意思,就是“志飞”两个字怎么也说不出口。那之后的见面,她就用笑取代了问候。

    周志飞没勉强她,看着她踟蹰又尴尬地躲避着那个发语词,他觉得有点儿可爱,又有点儿滑稽。笑就笑吧,反正她笑起来好看,干净澄明。

    “还是芝士蛋糕?”周医生问。

    “……好。”起初,纪晗不太适应蛋糕里浓郁的奶味,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

    每一次,他都这么问,她都这么答。然后,他就坐在她对面抽烟,喝一杯不加糖、奶的黑咖啡。

    周志飞吐出的烟雾往纪晗这边飘过来,带着浅浅的温度和淡淡的辛辣,躲也没法躲。他带医疗队下乡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他们抽同样牌子的烟,丁冉身上隐约也有这个味道。纪晗看着周志飞支在桌上的胳膊,突然想到,被这双手臂揽到怀里,那感觉是不是跟让丁冉抱着没什么区别?

    纪晗的眉毛细微地聚拢了一下,虽然很入微,周志飞还是察觉到了。他把烟掐了。

    最近,医院里的药代们越来越敬业了,交班时候最重要的内容是互通有无,谈谈医生们的从业背景、家庭状况,哪儿念的书,哪儿实的习,师承哪位,记恨哪位;家里几口人,各自都多大,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以免说错话,表错情。这几天,药代们都在传:周主任?那可不简单,男人该有的都有了,有名有利,有车有房,有老婆有儿子,现在连外宅都有了,小情人儿年轻漂亮,还不避人……

    周志飞想着想着就笑了,朝他的小情人儿望过去。她的眼光总是很难抓到,不经意地碰到也会毫无痕迹地溜走。她应该还在怕他吧,虽然他已经很努力了。

    “我开车过来的,等下不回医院,把你捎到路口吧。”

    纪晗跟着周志飞上车,坐在副驾看他专注开车的表情。他的眼神从来都是认真的,她还没见过他轻松或是懒散的样子,永远是笃定、稳重。纪晗想,这应该是职业习惯。

    车子在路边停下,周志飞把投向街道的目光收回来,转头对她说:“咱们相处的时间不短了,如果你觉得可以了就安排一下,我总要去见见你家里人。”

    “嗯。商量好了,我通知你。”

    “还有……”周志飞斟酌着说道:“今年春节早,如果来得及,我想节前把事儿了了。”

    “好。”

    纪晗刚要开车门又被周志飞叫住,他说:“下次出来多穿点儿。”

    回启华的路上,逆着风,纪晗走得很慢。

    周志飞已经明确给了你机会,你不能再把注错压到别人身上了。一旦输了,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等着自己头破血流,迷途知返?你是还算漂亮,可是再怎么惊世骇俗的花,开个三五年也就到头了。眼看着就要二十七了,你没有大把的年华由着自己挥霍了。你的筹码就只有自己,这一注押下去,容不得悔棋。押给周志飞吧,赢了是凭运气,输了是你活该。

    纪晗觉得自己被说服了,长出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她靠在椅子上,来来去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对着msn的签名档,纪晗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空虚,手指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按下了退格键。

    她重新敲下一行字——别拔了我那棵草!

    28、(二十八)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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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纪晗不太顺畅的讲述,邢海燕渐渐理清了思路。她知道周志飞是纪晗相亲所见的第三人,却没想到他们在y省见过面,见了面后居然就那么两地相隔地开始了。

    眼看半年的期限将近,燕子忍不住开口:“你就真为了钱把自个儿搭进去?”

    纪晗笑笑说:“幸亏有他。”

    “你是有多想要那一百万啊?”

    “你说,范进是有多想中举啊?”

    邢海燕瞪她一眼,低头在桌上找笔,手边的东西被她拿起来又放下,一件件摔得哐哐作响。“姑娘,你自己掂量掂量这事儿,你不能光为别人活着!说得矫情点儿,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纪晗把她落在自己桌上的笔递回去,燕子的意思她明白,可是然然、姐姐、母亲,他们每个人都是她人生的一部分。

    “你说咱姐,咱妈能依你么?”邢海燕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新社会了,还带卖儿卖女的?”

    纪晗扭回头说:“所以啊……我一直拖着,不敢把周医生领回去见她们。”

    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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