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任人鱼肉。没钱、没权、没背景,跟被加薪,被升职比起来,纪晗总觉得自己离被骂,被甩,被排挤更近些。“我嫁了,也不妨碍我慢慢熬着。”
“没别的办法了?就不能想个万全之策?”
“不给自己留后路了。”长久的纠缠多可怕,更好的办法就是隔着距离,爱恨交织地甩脱自己的奢望。
“可是……可是,”邢海燕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忙着开导她,启发她,“周志飞跟丁冉,你不是没的选。”
“要是死路一条倒好了。”
“谈恋爱就像坐车,这趟不行还有下趟。”
“周医生,可能是我的末班车了。”她跟周志飞不是在谈恋爱,再碰到第二个他的几率比中彩票还低。
“纪晗,都是钱,老周能给,丁冉一样能给,拿老周的跟拿丁冉的有什么分别?”
“我要是随便什么男人的钱都肯拿,轮不到周志飞,也轮不到丁冉。”
“那要是没有老周呢?”邢海燕不死心地追问。
纪晗沉默了。
以前,她以为碰见喜欢的人是命里注定,就像母亲碰见父亲,姐姐碰见姐夫,就那么一个人,一爱就是一辈子。可这一路长大,她渐渐知道,情之一字,从仓颉造出来那天起就是光怪陆离。
如果,她真的爱到可以帮丁冉成全他跟别人的爱情,或许她会放弃周志飞吧。
如果,他给的钱,不是因为自己帮他成全了他跟别人的爱情,可能她也会放弃周志飞吧。
“乐观点儿,跟小猫儿试试。”邢海燕拍拍纪晗放在桌上的手,鼓励着。
“不是什么事儿都能靠乐观解决的。”不管靳晓川还是丁冉,他们因为并不那么正确的原因喜欢上了她,来来去去的,无非是一场误会,“燕子,你还记得那两瓶醋吧?”
“靳晓川给你的那两瓶?”
“嗯,”纪晗低着头,拿筷子戳盘子里的米饭,“我就是那种人,就算不信他交了新女朋友,我一样会吃醋。何况是丁冉,我明明清楚,他跟我之间形式和内容不可能兼得。”
邢海燕仍是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她不懂纪晗的爱情逻辑,为什么她不肯勇敢一点儿,真诚一点儿;为什么对待感情她只会走那一条路——我爱你,如果你先爱上我的话。
“我是怕你选错了后悔,一辈子的事儿!”
“只要我愿意承担这个后悔就行了,挺公平的。”
“你对老周没感觉,往后的日子过得能高兴么?”
“至少,他不会让我难过。两害择其轻,两利权其重吧。”
纪晗认真地问过自己,你究竟是怕丁冉有一天逃之夭夭,还是怕他看着你的眼睛里有别人的影子?你是介意他现在不够爱,还是在乎他将来不会娶?她没有答案,就只是知道,比起罗密欧、朱丽叶,梁山泊、祝英台,你跟丁冉赢不过他们,更何况,他们都被爱情打败了。
这两三年间她经历了三个男人,不想分手的分手了,不想苟|合的苟|合了。她还没弄清楚哪个爱她更深,哪个对她更好,就迫不及待地选了唯一一个自己还没来得及爱上的。
人间的故事就是这么可笑。
“纪晗,晚点儿再辞职,好不好?”
她摇头,“0x1216说过,‘纪老师就是那种人——要么不做,做就做绝’。”
予取予求,不如求之不得。
她要对丁冉说个“不”字,给他留下足够的线索,绵长的情绪,让所谓的爱情在留白的永恒里延续。
邢海燕凝视纪晗半晌,“你还笑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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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人有笑人无。”
“你一点儿都不难过?”
难过,可是没必要因为放弃就去夸大那种不舍,也没必要因为离开就去放大那些美好。
只要熬过今天,明天就不会那么辛苦,后天就会再好点儿。
她不会因为男女私情就要死要活,纪晗相信,丁冉也不会。
妹妹的变化,纪曦轻易地察觉到了。
这几天,纪晗在饭桌上总是沉默着,她说不出来以前的那些笑话了。
晚饭过后,她追到纪晗屋里给她削苹果,切好几牙放在她面前的小碟子里,待了一会儿,又端了茶杯过来。
“姐,你有话跟我说?”
“你跟周医生……?”
“已经定了。”
“你真想嫁他?”
“嗯。”
“会不会太急了?你们才认识半年。”
“可能是我觉得孤单了吧,嫁了才能好”
纪晗啃着苹果,想起从丁冉床上爬起来听见的那首歌,
ah baby, let‘s get married.
we‘ve been alone too long. let‘s be alone together.
那个cohen吟唱的奇迹究竟是什么,她不知道。
“姐,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也嫁给姐夫了吧?”
“嫁了。妈二十七的时候,好像都怀上我了。”纪曦边说,边帮妹妹往茶杯里续上滚水。
看着茶叶在尺寸天地里滚烫煎熬、辗转腾挪,纪晗跟自己说,别学它们,别被困住,如果这次不离开,你就出不去了,永远也出不去了。其实,丁冉好像也没伤你什么,就是让你学会了孤单;其实,你也没那么爱他,就是和他在一起不觉得寂寞。和谁缠绵不是缠绵,就看着那个你能看得懂的人吧,安安静静地听他一个人呼吸,听到斗转星移,听到人世苍白。
晚上的“迁三”没有了正午的日光透进高及屋檐的落地窗,显得光线幽暗暧昧。
纪晗看见店门口立着的牌子,不大的一块,是停业的通知。
这间咖啡馆像是专门为了她跟周志飞存在的,在她想要说“我愿意”的时候,帮她划上了一个并不意外却略显仓促的句号。
店里的生意依旧冷清,三三两两的客人散落在屋子的角落,全都满腹心事,愁眉不展。只有她不远处的那桌是对情侣,男孩拿指尖擦去女友嘴角沾着的奶油,看着甜笑的姑娘满眼温柔。
纪晗仍是坐在固定的位置,仍是点了常点的咖啡。
她望着窗外的车流和人影,像每次一样等着周志飞推开店门。
昨天,接了丁冉的电话,说周三会有惊喜。她下午收到快递,是巧克力和熬粥的五谷杂粮。丁冉在msn上留言,花就免了,你不好意思举着它走出c座,我肯定。
今天早上,母亲跟她说,晚上腌腊八蒜,妈给你熬腊八粥,下班早点儿回来,家里人等着你切蛋糕。她点头答应,说如果周医生有时间,我把他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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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晗的眼睛追着路上的车来人往,始终找不到自己想要看见的那个人。
徐靖远似乎说过,丁冉偶尔会来这儿吃牛角面包,继而,她好像又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在咖啡香里四溢。她完全不懂咖啡豆的优劣,既然丁冉说好,那想必就是好了。喝掉最后一口凉了的咖啡,那香味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苦涩。
她抬起头,惊觉桌上多了个扎着蝴蝶结的小盒子,周志飞站在对面,专心地看她,看了很久。
纪晗仍是冲他笑,等他坐下来之后,低低地叫了声“志飞”。
谁劝都没有用了,纪晗选择了速战速决。
她知会了母亲,没讲一句道理,没给一句解释。
汪雁兮觉得女儿的决定太过草率,“腊八那天才领来见了一面,怎么就说要结婚呐?”
纪晗垂着头,纹丝不动。
“姑娘,半路夫妻,不一定合得来的。”
“妈,你答应我吧。”
汪雁兮又说:“老话都讲正月不娶,腊月不嫁,你急什么?”
“咱家还信这个?”纪晗嗤笑了一声,“那说的是不利儿孙,我跟周医生没打算要孩子。”
汪雁兮眼皮跳了一下,“纪晗,你姐是不顺,一个人带着然然难为她了。你们俩,她是手心里的肉,你也不是手背上的皮……妈岁数大了,可是没糊涂。”她停了一下,又继续问:“妈没想错吧?”
“大概没错吧。”
“嫌我偏疼你姐了?”
沉吟了好久,纪晗没敢与汪雁兮对视,“我们不准备办婚礼,妈你不用操心,我春节之前搬过去就完了。”
“你知道我说什么呢!”
她匆匆看了一眼母亲。
“你妈我一辈子要强,从来没想过卖闺女。”汪雁兮伸手去拿桌子上的茶杯,手微微地抖着,“我不能为了你姐把你搭进去。”
“是我自己想嫁的。”纪晗缓缓说道。
汪雁兮抿着嘴,重重摇头,“你真当结婚就是家里多一个人?”
“我知道不是。”只有这儿才是自己的家,就算黑灯瞎火也能行动自如,摸到任何想要的东西。
“他上有老下有小的,你自己还得让妈伺候呢,你拿什么伺候别人?”汪雁兮把女儿搂过来,拍着她的背说:“撑过去……撑过去就好了。你才工作了几年,才多大?你那么聪明,该知道自己还有多半辈子呢。”
要那么聪明又有什么用?念了那么多的书,上了那么多年学,给自己定下那么多条条框框,结果还不是要费更多的力气去破坏那些立下的规矩?再多的真知灼见,经天纬地,你希望的自己和实际的自己,始终不是同一个人。
“妈,你让我嫁了吧。”
“你当围城这游戏是好玩儿的?你想进就进,说出就出?人心都是贪的,妈知道你不甘心。”
“妈,”没有什么甘不甘的,她决心要嫁,神佛也挡不住,“证……我们领完了。”
这话里是带了决绝的,汪雁兮被吓到,推开怀里的女儿,看着她,“你再说一遍?!”
纪晗又低下头,用无声逼迫着母亲,什么都不答。
“他那么大岁数的人了,陪着你一块儿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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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疯。”
“不是疯?你那天就是给他加班去了?!”
那天?
那天,她在丁冉怀里做了个噩梦:梦里一只怪物,饕餮似的张着大嘴追在她后边,怎么跑都甩不开,惊出一身虚汗。在她害怕、哭闹的时候,不知是谁捏住了她脖子后边的一块死皮,轻而易举地把她护在怀里。她把冰凉的额头贴在那个人的胸口,不停地蹭着……可是,那梦里灰蒙蒙的,除了那张血盆大口,连点儿颜色都没有,她看不清梦里追着她的是谁,抱着她的又是谁。
“不是,”纪晗看了眼沙发上的母亲,笑得苦涩,“我那天跟别人在一块儿。”
那天惊醒以后,她睁开眼睛看到丁冉。他值得她开心,值得她难过,她得到那个吻会笑,他转身以后她会哭;他值得她吃苦受累,值得她在g镇一个人惶惑不安地苦等,可是终究,她还是没信心,她怕他不值得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扔进去。
汪雁兮的表情由愕然转为了呆滞,纪晗轻轻把头埋进她怀里,“妈,有些话,你别跟我姐说。”
老人瞬间便不能言语了,她闭上眼睛,从新把小女儿抱在胸前,揉着她的背。一旦纪曦知道了内情,这场婚姻最大的意义也就不存在了,可是身为母亲,她怎么会不担心,女儿婚后在夫家要怎么抬起头,挺起腰?老婆,后妈,儿媳妇,也不知道孩子好不好收服,公公好不好相处,她还要……还要忍耐在男人欲望里……
“你这么聪明的孩子,怎么傻到这份儿上……”汪雁兮的胸口是酸涩,无奈,疼惜,不舍。
“妈,我在放身份证、户口本的抽屉里放了张存单,拿你的名开的。”她怕纪曦去挖她最不想见到的黑色真相,这是唯一的办法。
“腊八儿,你爸要是知道,我这么就给你嫁出去了,到了下边儿,我没法跟他交待。”
“纪教授是书生,好糊弄。汪老板,你就答应我,让我嫁了吧。”
“证都领了,你还让我说什么答不答应的?”
“周医生……他不会欺负我。”
“妈是替你不值。”汪雁兮叹了口气,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纪晗趴在母亲怀里一遍一遍地说:“我挺知足的,幸亏还有他。”如果,把自己的遗憾、不舍和安然以后的生活揉在一起,平摊下来,每一天就仍然还是那样不好不坏的日子——就像自己还没认识丁冉的时候一样,每一天,撑不死也饿不死,永远也看不到改变。
“你跟你姐小时候,我老是盼着你们长大,可你们一个一个的都长大了,妈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汪雁兮抬起手背蹭了蹭眼角,“想吃什么,妈给你做去。”
“我又不是嫁出去了就不着家了。”
“知道,知道,反正妈也没什么事儿。”汪雁兮扶着女儿的肩慢慢站起来,要往厨房去。
纪晗望着母亲,她衣服下摆上有几条在沙发上久坐之后留下的横褶,和后背的平整格格不入。其实,她头上的白发还不多,脊背也算挺直,衣服更是烫得一丝不苟,但那已经是老人的背影了,完全看不到生气。
“妈,唱一段吧,好久没听你唱过了。”
汪雁兮并不擅长老生戏,可邓伯道“此时间顾不得父子恩爱,眼见得亲骨肉两下分开……”的唱词一出口,余韵里满满的都是浪漫主义道德神话在现世里无力成真的凄凉。(注5)
纪晗从背后搂住母亲,伸手去握她攥紧的拳头,努力地把自己的手指挤进她的指缝,十指交叉地握住她的手。
汪雁兮盯着厨房门笑了一下,笑到眼泪都流出来。
32、(三十二)破戒
回到美茵河边的那座城市,一切恍然如昨。
过去的旧居在丁冉眼前不期而至,他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那扇窗里有他最美的时光,他站在远处甚至还能看见窗口里人影徘徊。
走回河边,开始下雪,就跟姚蘅离开的那天一模一样。
他在小酒馆里点了一杯啤酒,盯着河边的小路,坐在角落里独酌。
还是旧地,人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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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间,他总是一个人在希望,绝望,希望,绝望里循环,就算时间都拿他无可奈何。
是不是这就是他们相遇的意义,他跟姚蘅的关系最终就落在“绝望”两个字上?
关于天时地利的迷信又一次破灭了。
丁冉举起杯,敬自己的一厢情愿,敬自己的一败涂地,敬那场在他心里下了十三年的雪。
两个人在一起,大约不是光捧着一颗心就行的。得失,去留,自有归属。
天下之理,戒,然后能慧。
桌上是一杯凉透了的茶,一个刚要开始烂的梨,一只磨得掉了漆的手机。
铃声响过,丁冉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耳语一样,“睡了么?”
“没。”纪晗鼻子发酸,只说出一个字。
“我周末抽时间回去看看你好不好?春节了。”
“别回来,也别打电话了。”
“不想我?”
“咱们试试,看看你能不能离得开我。”纪晗趟在床上,声息有点儿哑,细细的埋在喉咙里。
“不试。”
她叹口气,把话题跳到别处,“北京又下雪了。”
“这儿也下了,昨天就开始下,现在还没停。”丁冉的车子停在路边,他放下车窗,安静地抽烟。细碎的雪花飞进来,扑在他脸上、头发上、肩膀上。
“冷不冷?”丁冉问。
“还好。”虽然冷,可他终究不是那个站在自己面前就能暖了天地的男人。他是一道光,足够明亮,却不足温暖。
丁冉下了车,把半根烟扔在雪地里,举高手机问纪晗:“听见了么,教堂在敲钟。”
“嗯。”
“下次,带你一起过来吧。”他怔怔地愣了一会儿,细雪就落了满肩。
纪晗不说话,闭上眼睛,不知道在他将来的回忆里,自己是怎么被记起的,他会不会说,纪晗,你欠了我一辈子的河畔暮雪,教堂晚钟?
“我想抱抱你,特别想。”好像只有看见她,他心里的那场雪才会慢慢停下来,把她好好的包裹在怀里,他能觉得温暖,“我回去陪你几天,好不好?”
“春节的时候,我要搬家……没时间陪你了。”多可惜,你我之间总有别人来来往往。
“连见一面,接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搬上搬下,跑来跑去,谁还老拿着手机。”
丁冉也叹了口气,从嘴里飘出的白气在冰天雪地里慢慢遁形,消失不见。
他回到车里,感到明显的失落,积在睫毛上的雪花,仿佛刚刚哭过还没擦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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