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质生活及其幻觉--十宝街上的高跟鞋

首页
字体:
上 章 目 录 下 页
物质生活及其幻觉--十宝街上的高跟鞋-第6部分
    至会想,是否真像书里面讲的那样:男人在精神恋爱的时候,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他们说的话女人往往听不懂---  安弟有时候糊涂,有时候又很清醒。有时候她为自己寻找借口。安弟想,自己的感慨担忧与大卫的或许倒是一致的。在这种世纪之末,安全是第一位的。安全感。话讲到底了:现在还有谁敢轻易地相信谁?现在还有谁敢轻易地承诺谁?  更何况是大卫这样的人。  他是个商人。不管他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他是个商人。在这种世道,要当个成功的商人,何其不易。成功的商人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忠厚与小心,另一种是j诈与残忍。当然,还有大气儒雅的那类。但大气儒雅常常只是表面的东西---表层底下的实质,往往深不可测。  安弟记得有一次和大卫在一个小剧场看了本片子。是黑泽明导演的一组短片。题目叫做《梦》。其中第一个短片讲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站在门边。他母亲对他说:  “不要出去呵,这种奇怪的有雾的天气,一会儿出出太阳,一会儿下下雨的。”  但男孩子还是出门了。去了一个很大的森林。森林真美,到处都是白色的雾。就在这时,男孩看到了一群木偶人(狐狸),它们走着奇怪的步子。一个接着一个走了过来。男孩躲在大树背后,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有些怕了,就逃回了家。  他逃回家的时候,母亲正站在门外,她说道:  “你看到了?看到了你不该看的东西?狐狸刚才来抗议了,还送来了这个东西,大概是让你剖腹自杀吧。快去,快去向狐狸哀求,光是道歉是不够的,一定要跪下来苦苦哀求才行,在狐狸原谅你以前,千万不要回家来。”  接着母亲又告诉他,这种天气,会出现彩虹,狐狸就住在彩虹的下面。  男孩就在漫山盛开的花丛中走着。白的花,蓝的花,红的花,黄的花。远处是青山,彩虹就在那里。后来男孩就站在彩虹的下面了。很长很宽阔的一条彩虹,横在很高很高的天上。  片子到这儿就结束了。  片子结束后,安弟问大卫,安弟说那个男孩子究竟有没有找到狐狸呢。狐狸又究竟住不住在那里呢。  大卫就笑了。大卫说这并不重要。大卫说正因为那个男孩子还没有找到狐狸,也正因为他正站在彩虹的下面,所以这本片子就应该结束了。  安弟又问:为什么呢。  大卫说:因为如果没有狐狸,这本片子是没有意思的。但如果后来男孩子找到了狐狸,这本片子同样也就没有意思了。  安弟说:为什么男孩子找到了狐狸也没有意思呢。  大卫回答得很干脆,大卫说:  因为这不可能。因为我不相信。  安弟就沉默了。安弟突然想到了一些另外的事情。  有些时候,安弟觉得奇迹就要发生了。还有些时候,安弟觉得只有发生奇迹,事情才有可能产生转机。奇迹。比如说:战争。就像那些命定的倾国倾城的人,为了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接着是惊天动地的大变革……如同男主角对女主角说的:“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地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如果我们那时候再在这墙跟底下遇见了……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  但是,现在你去翻翻每天的报纸---赚钱的,赔钱的,骗钱的,劫财劫色的,为爱所伤的,下岗的,求职的,为生存而沦落的。成千上万的人都在变革中起伏着。事情颠倒过来了。到处都是惊天动地。到处都是惊悸不安的灵魂---&nbsp&nbsp

    是什么从你心里消失了(2)

    没有谁要去成全谁。  文明正在匆匆忙忙、变本加厉地建立。大家则都在急急忙忙地赶路。赶着往前走。怕被这个巨大的时代扔弃下来。  有个挺有意味的故事。据说在墨西哥,一些学者雇了几个挑夫,因为他们要去高山顶上的一座印加人的城市。到了某个时刻,挑夫们再不肯挪动脚步,不愿意再向前走。于是,学者们,心烦意乱的学者们不知该怎么办,怎样才能说服他们继续赶路。而且,他们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停留这么长时间。几小时后,挑夫们开始重新上路。最后,他们的首领决定做出解释。  他说,他们走得太快了……因此,必须等待他们的灵魂。  好多事情,安弟的心里其实像冬天的冰雪一般晶亮透彻。她全都一清二楚。她明白,大卫固然难得,但作为一个聪明人,她必须适可而止。他们都是曾经受过伤的人,怀着对这世界的某种憎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都是复仇者。安弟明白复仇者的灵魂。可以举小孩子和杀人犯的例子。小孩子常常为了得到理解而撒谎。但是如果他因此不断受到严厉的叱责,那么以后便会为了拒绝理解而撒谎。这种现象进一步加剧,他会自闭,冷漠,内心悲伤。并且憎恨那些试图了解他的人们。实际上,这是他对这个未曾从中获得过爱的世界的另一种诅咒方式。同样的,很多杀人犯最终杀掉了那些对他表示理解的人们---  以此表明对这个世界的最彻底的憎恨。  安弟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等待大卫的灵魂。  她等不来的。并不是完全确信了等待不来。而是她对于她自己的灵魂,同样缺少把握。  在这种思前想后、再三权衡的过程中,安弟常常会突然回想起一个人:老魏。她还会突然回想起老魏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老魏在一次化妆舞会上对她说:  “你是个商人。你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好的商人。”  现在,老魏在哪里呢?&nbsp&nbsp

    一幢楼和一个器官

    老魏首先是在声音里回来的。  也是一个黄昏的时候,安弟写字楼桌上的电话响了。安弟以为是大卫,拿起来听了,说了几句话。说了几句话以后,安弟突然觉得不对,心里一惊。  不是大卫,但声音是熟悉的。  电话里的人嘿嘿笑了两声。说:“你是安弟吧。”安弟说是的,我就是安弟。电话里的人又说:“你结婚了吗,先生是不是很有钱。”安弟说:“你是谁?”  那人又嘿嘿笑了两声,说:“我是你的老朋友。”  安弟就有点明白了。安弟说:“是老魏呵,你还好吗?”  老魏说他破产了。老魏说他心狠手辣,但是有人比他还要心狠手辣,老魏说他铁石心肠,但是有人比他还要铁石心肠。老魏说他妈的这个世道。他接着又往下说了,他说他心里很苦,快要崩溃了。  他说他想见见安弟。  安弟发现在外表上,老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属于那种看不大出真实年龄的人。年轻的时候,因为早熟,反而见老些;而到了一定的岁数,阅历与心机把脸上身上早早写满了,也就停了下来。老魏一走过来,就像是走过来了一大堆阅历与心机。或者说,老魏本身就是阅历与心机。老魏还是老魏,没有什么改变。改变的只有一样东西。  现在的安弟不怕他了。  老魏不停地抽着烟。还是用大拇指和食指。老魏抽了两根,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安弟,说你也来一根吧。安弟啪的一声打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烟和精致的打火机。又啪的点着了一根。  用的是食指和中指。  安弟说老魏你怎么啦,这几年都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了。  老魏说了很多。安弟几乎怀疑,一个人怎么能一下子说这么多的话。而且是滔滔不绝地说。老魏讲那次在饭店照料完安弟、和她分手以后,他就找王建军坐了会儿。两个男人坐了很长时间,但很奇怪的是,他们没有说什么话。因为说什么话都没有意义。有些话是对别人说的,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说的。但是自己骗不了自己。老魏说他那次兑现了自己的诺言,帮助王建军逃过一劫。但后来王建军没把“海上繁华”再经营下去,他把它卖了,改行做了其他生意---  “他不是说一切都是为了“海上繁华”吗?”  安弟打断了老魏的话。问了一句。  老魏笑了。老魏一笑就又露出了黑黑的牙齿。只不过现在比以前更黑了。老魏回答得很简单,老魏只说了一句话:  “人是会变的。”  安弟微微怔了怔,但没有说话。  老魏说他这几年把自己的公司做大了。以前他是空米袋背米,凭借智慧和灵魂做生意。后来就也有了虚荣心。觉得应该搞一点实体。他看中了一块地。老魏说他天生对土地富有情感。这与他的出身有关。他是农村的孩子。小时候就和稻、麦、谷物在一起,看着它们的生长,闻着它们的清香。他说他在本性上还是淳朴的。只不过后来看问题的方式有了变化。比如说,现在他对于土地的情感就不是单纯的情感了。  他希望能在土地上长出钞票来。  他买了一块地。在城郊。在贯通京沪的高速公路的旁边。那时候高速公路只是一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图景。但是他老魏已经看到了这图画深处的美景。他买地的价钱不高,还争取到了部分的银行贷款,最终他还同意了两个小公司的联合投资,当然,事先他曾经做过极为缜密详尽的观察分析。他认为胜券在握,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他想在这块地上造点东西。  是一幢高楼。非常非常高的一幢楼。代表着最现代的观念、最现代的技术。他想用这幢高楼来反衬他的出生之地---他曾经的贫寒、艰辛,还有那一片永远在同一水平面上的平原谷地。  老魏说他那时候犯了浑。老魏说可能每个人都会有犯浑的时候的。但他很倒霉,他在他最最关键的时候犯了浑。他说在他最应该像个商人的时候,他犯了浑:  成了一个诗人。  安弟笑了。安弟说老魏你可真幽默。  老魏说后来就出了事。  老魏事先没有听到风声。因为那阵子他出去了。他去了南面。他去看了看那里的高楼。他想去看看人家的高楼是怎么样的。没想到就出了事。  那幢楼被停工了。原因是无法被驳斥的:  那幢楼位于即将建造的高速公路拐弯处,影响了车辆视野的开阔度。它将极其严重地威胁到来往车辆的安全。  没有人把这个消息告诉老魏。事先得知内情的银行停止了贷款,那两家小公司也偷偷摸摸地抽回了资金。等老魏兴致勃勃从南方回来,等待着他的是废弃的工地和一大笔的债务。  老魏说你知道我是怎样把债还掉的吗?  安弟疑疑惑惑地摇摇头。  “我卖掉了自己身上的一个器官。”老魏说。  安弟哇的一声。差点把嘴巴里的茶水吐了出来。&nbsp&nbsp

    骑车穿越黄昏的男孩

    老魏说今天天气可真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好的天气了。因此他建议安弟和他一起去近郊的农村看看。  “看看我曾经跌倒过的地方。”老魏说。  有点春天的意思了。安弟突然感到有些兴奋。安弟说怎么前几天还感觉不到已经是春天了呢。怎么前几天还是灰蒙蒙的,今天天就那么蓝,还有那么多的鸟在叫呢。  老魏说你当然是不知道的。因为你是个没有农村背景的孩子。  安弟说是的,安弟说她从小就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她身边的很多人也和她一样,他们从来就是城市的孩子。他们无根无底。不知道这世界的很多微妙之处。比如说:萤火虫。安弟说她长这么大,从来就没能看到过萤火虫。那种书里面说的微弱、神秘、而又流动的光点。安弟说,有人这样讲她:  “你连萤火虫都没有见过,那你没有见过多少东西呵!”  确实有很多东西是陌生的。雨天里的农田。下田的农人。他们的脚掌。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一些事情。那个正下田劳作的人是否下惯农田,看什么,看他的脚掌。下惯农田的脚掌一眼就能看出来。它是宽扁的,有点皱皱巴巴的。这样的脚掌才能巴得住泥和水。这样的事情安弟不知道,但老魏是知道的。老魏还知道许许多多其他的事情,就像安弟天生地知道城市的街道、街道边的林荫路、社区、各种各样的商场专卖店、影院、厂区、se情场所、年轻人集聚的地方。城市的秘密深入她的骨髓,就像农村的烙印进入老魏的血液一样。  安弟问老魏:“有农村背景与没有农村背景,有什么区别呢?”  老魏说:“最大的区别就是让你知道,生活落到了底部是一个什么样的状态。”  “很多人一辈子生活在农村呵!”安弟说。  “那些人也是很幸福的。”老魏说。  “还有很多人从来不知道农村的模样。比如说我。”  老魏看了一眼安弟。老魏说这样的人可能幸福,也可能不幸福。有时候他们感觉自己不幸的时候,可能并没有什么不幸。  安弟又说:“那怎么样就是真正的不幸福了呢?”  “那就是我。我就是所有不幸福的代表。”  老魏的回答从来就是简简单单的。  就在两个人坐在田埂边的柳树下聊天的时候,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远远地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那是个长得非常秀气的男孩子。穿得也干净。和城里孩子没有太大的差别。不会让人联想到肩扛铁锨、脚穿草鞋、麻绳系腰的典型的农民形象。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在附近镇上的什么学校上学,家长对他寄予很大的希望。家长倒可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家长,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对自己的未来没有什么期望了。家里有些好地,还有副业,家境还是殷实的。孩子一个礼拜或者两个礼拜回一次家。临到又要走了,总是千叮万嘱,又在他的包里塞了些零花钱。他们要他去买些可乐、雪碧吃,他们要他和那些镇上的孩子一样。最关键的是,他们要他必须读好书。  不读好书不要回来见你的爹娘!  孩子却还不大能够领会什么。现在他正骑着一辆大人刚刚买给他的脚踏车。或许是他的生日,或许是一次好成绩的奖励。他骑车的技术也显得很不错,而路也是平坦的,是田埂前面一条宽大的土路。  他摇摇晃晃就上路了。车子高了些,是为他以后准备着的,但慢慢的,骑着骑着,他也就适应了。他骑车的时候仍然略微有些矜持,不像大城市的男孩子。他还是挺认真的,有些腼腆,像人的初恋。他骑车向前,两边的稻田、矮树就慢慢地向后倒退着,也不很慌张,就那样慢慢地退着。而他的头发,柔软的微黄的七八岁男孩子的头发,就在那样的行进中被风吹卷开来。  那样温和地忧伤地吹卷开来。  在他身后的某个地方。他的母亲在为他准备晚饭了。她在自家的田地摘了些最新鲜的蔬菜,几只鸡蛋。她甚至还杀了一只母鸡。她一边做饭,一边远远地看着她的孩子。她的漂亮的男孩子。她有一个心愿,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她要她的孩子到城市里去,到大城市里去。为什么要去,她觉得自己很清楚。去了会怎么样,她一点都不清楚。  而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是一个和很多个城市。伟大的丑恶的城市。在暮色渐渐盖住这片田野的时候,灯光将在那里亮起。那里有着那么多的人流,那么巨大的声响,根本就不会有谁想到,在一个地方,有个小孩子,他骑着车,走在他还是透明的少年时代。有点风,生活的风暴或许就要来了。它过不了多久。他将遇到什么,他能挺过去吗,他还能保持他的这个如此透明的黄昏吗?  谁也不知道。  安弟和老魏坐在那里。他们看着他。  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nbsp&nbsp

    还有一个王建军(1)

    安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王建军。在很久以前,这倒是她经常想的一个问题。那时候这问题还很大,大得像“海上繁华”里的那张雕花架子床。布满了沉甸甸的花纹、雕饰和色泽。后来就小了,成了一个贝壳形的小饰物。有时候,安弟倒还会想起那双有些柔软的眼睛。对于它们,她曾经得出过各种各样的结论。这些结论中,有些迷惑过她,还有些则伤害过她。但现在,也全都成了一个个贝壳形的小饰物,可以拿在手上触摸、把玩,而不至于硌手硌脚,伤筋动骨了。  但是当安弟再次见到王建军的时候,眼睛却被硌疼了。  安弟觉得自己不认识王建军了。  倒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上 章 目 录 下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