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明星兼女间谍的爱恨情仇:上海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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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明星兼女间谍的爱恨情仇:上海之死-第2部分
    狐步上海》请于堇来主演,这事情一开始他并未反对,只是心里很矛盾。于堇的演技超群卓绝,在上海市民中风头很足,他不便反对,好像也没有理由反对:本来于堇就是交际花一个,来演一个百乐门的红舞娘,没有什么不妥。

    但这个剧本,是他根据自己的小说改的,里面的爱情如火如荼。他也曾是于堇的戏迷,却不想看于堇演他的戏。最重要一个原因,就是他不愿看到假戏真演———他知道上海演艺界从好莱坞学来的时髦病:演一场爱情戏,就来一场绯闻。好多对男女,就是这么拆拆聚聚、合合分分的。

    这个剧写百乐门一个舞娘,原是高贵千金出身,因父亲生意失败,她才不得不下海。在舞厅遇上一个诗人,狐步舞跳得出色,这舞女对这种奇异的舞步也十分娴熟,两人一时绝配,双方都急切地等着每晚一会。诗人狂热地爱上她,父母本来对她下海当舞女十分反感,现在坚决反对她嫁给一个诗人。她被扫地出门。但她还是与一贫如洗的诗人结合,为了爱情,她可以舍弃一切。但是诗人靠写诗难以维生,她只好继续做舞娘,继续跟各种男人周旋。诗人受不了,追到舞厅。舞娘告诉他不跳舞可以,但必须要有个活下去的办法,诗人说必须有一个死得尊严的办法。两人决定在舞厅跳最后一曲,在全上海舞客羡慕的眼光中,跳到窗台上,双双跳楼自杀。

    莫之因敢以自己的生命打个赌,于堇气质孤高傲岸,绝不是这样情深义重的女人,演不了这样一个为情而痴、为情而死的热血女子。对此,他承认没有什么证据。没办法,偏见先入为主。若是冷静的作家,可以静观其变,他是诗人出身,就难做到。

    正是这些问题,此时折磨着他:于堇与她的丈夫倪则仁闹出来的风波,已经过了三载,别人可以忘记,他当时是个仰慕明星的文学青年,无法不把当年连接到现在。

    对艺术圈里的男女之事,观众往往比当事人更着急。当时报上于堇的婚变,闹得与战争消息一样轰轰烈烈。娱乐界花边新闻,报导得津津有味,大致上说是于堇另有意中人。倪则仁当时在银行做事,后来是上海演剧界抗日慰问团的领袖人物之一,冒着炮火到前线歌唱,得到全上海喝彩,报界捧之为“粉墨岳飞”。于堇偕同意中人离开上海出走香港拍电影。

    莫之因至今想来,觉得倪则仁那种找死的蛮横劲,是被于堇气出来的。但此后,倪则仁却从演艺界消失,或许在寻找剂量更大的刺激?终于,这个“岳飞”进兵到间谍场上去了,现在被抓进76号,正是求仁得仁。

    退一万步,于堇是什么人?他莫之因何苦钻这牛角尖。上海报纸,一向同情女方的不多。不过,上海人对女明星特殊健忘。今天只有他记得于堇“背叛丈夫”。

    本来嘛,他只是舞文弄墨的人。把自己的小说改成话剧剧本之后,下面就全是别人作主,爱弄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谭呐是资深导演,主意大得很。他莫之因提再好的建议,告诉谭呐,都等于零,说不定还嫌他多嘴———谭呐请了作曲家,请了乐队和舞蹈团———反正近来上海闲着无戏可演的艺术家多得很。

    一开始选女主角时,谭呐就一口咬定必须是于堇主演。但是他却有比艺术判断更有力的权威:并不是他谭某人自己的想法,而是房地产大王哈同遗孀罗迦陵的主意。这个胖胖的老太婆,是爱艺剧团的投资老板,样子长得既不像中国人,也不像西方人,说的中国话也是怪怪的。几个月前老太婆真的来过一次剧团,还当着整个剧团的面说:不管选什么戏,都非要于堇主演才能成功。

    这些生意人就知道投资生财,钱越多说话越气壮如牛,哪儿懂什么艺术。不过他看出罗迦陵气色很差,说话喘气,站都站不稳,走路要人扶,不像能活到看于堇演出的样子,果不其然,上个月就听说她重病住院了。

    莫之因越想越生气。他的头发仍是一丝不苟,不过心情跟街边流淌的水一样,越流越低。路人在他面前走过,奇怪地看着这个一表人才的青年男子失了魂的样子。

    雨天路上仍有黄包车,莫之因招手,黄包车未停,全被租了,没有空车。他突然想起今天他是开车来爱艺剧团的,车停在院子里,居然忘得一干二净。他捏捏自己的手心,疼痛感是真实的,一跺脚,他转身折回去。

    那个罗迦陵说于堇什么来着?他想起来,她说于堇就是唯美的化身,一身黑丝绒旗袍,犹如一朵黑牡丹。于堇每次演出,在开始说话之前,都只是背对观众,四周一片黑,一束灯光投到她一个人身上,她慢慢吐出一句台词,才徐徐转过身,让全场观众悄无声息地惊叹不已。不管是古装或是现代戏,都这样开场。

    第三章(2)

    她演女皇武则天,背景是一座古庙,落难的她一身道姑装束,居然不穿白色或深黄,依然一身黑,跪在舞台中间。当她徐徐站起,转过来的脸,面对台光时,全场被这架势,这冷艳之美,镇得统统屏住了呼吸。

    令人讨厌的罗迦陵说,她只见过一次于堇演出,那美貌使她一辈子无法忘怀。又说在孤岛弄艺术,不好高喊爱国,正要唯美提神,而且要卖出票,才不至于大家吃西北风度日。

    笑话!莫之因想,这种灯光慢转亮相,噱头而已。哪个女演员做不了?还有必要从香港费尽心思弄回来?排戏时主角的位置一直空着,让别的演员暂时顶一下。如此排戏,当然很别扭。这上海街头,多少女人不是美得神秘?就像这满街的梧桐树叶,青春本身就是美,等到黄叶飘零,谁来怜惜?

    好在谭呐邀请于堇的信发出后,许久都没有于堇的回音。莫之因心中窃喜。可是报纸偏偏把倪则仁被捕的事捅出,这个女人借了这个由头来演红舞娘。此人一到,事情就完全不同了。一句话,这戏就不是“诗人莫之因大戏”,而是“于堇主演巨作”。

    这个感觉强烈地抓住他的心,他担心自己快得心脏病了,连偏头痛老毛病都会因此复发。莫之因走进爱艺剧团的院子。他背挺直,神情比平时更孤傲。还好,院子里积水不多,下水通畅,他的意大利皮鞋照样锃亮。

    谭呐站在窗前抽烟,看见莫之因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走进院子,心想,这小子今天有点犯病,一点都压不住情绪,也许是有意的,就是要让他不高兴。谭呐的身体本能地往窗帘后一闪。结果莫之因根本连他的窗子也没瞧一眼,似乎是知道有人在注视,故意装模作样,直接朝一辆漂亮的深绿色车子走去。

    助手走过来朝谭呐嘀咕着什么。谭呐脸上没有表情,嘴里说:“好吧。”眼睛始终看着院子里的莫之因。待莫之因钻进他的别克轿车,发动引擎,谭呐才朝助手转过身去。

    助手已开始拆窗帘布,他听见谭呐说这窗帘不知挂过多少个春秋,上面有几代人的气息。不洗洗,是说不过去了。

    没有窗帘,谭呐顿时觉得这屋子一下子宽大许多,亮堂许多。那些阴气鬼气,如果存在过,从这一刻就该去应去的地方安息。

    莫之因没有看到谭呐在窗子后面。他觉得这个下午怪怪的,连谭呐那个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胖子助手,都似乎傲慢了许多。街上有家老虎灶,灶前有两个半大男孩,怕冷似的贴着取锅炉的暖。那木头锅盖旧得发黑,上面搁着一块洗得洁净的抹布,冒出|孚仭桨咨乃羝br />

    水蒸气都冲到街上来了,大人到哪里去了,打开水的人都没有,热水瓶在地面上排了一顺溜。两个男孩的眼睛狼一样贼亮地盯着他的车。

    汽车开出很远,朝右拐到了霞飞路,在一个岔路口上。突然,莫之因看见了于堇,戴着一顶黑呢贝雷帽。真像幕刚升起时那样———只有背影。他本来没精打采,顿时来了精神。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下雨天摆什么洋谱?不过那顶帽子下的身段,也着实迷人。他快划雨刷,想看清楚一些,却转眼丢失了人。

    他的车子行驶得很慢,眼睛在街边的商店和行人中搜寻。

    一个美貌女子侧身对着他,站在一个面包店前,焦急地抬起腕上的手表看,又带着傲气地去看马路。这姿势只有于堇才有。他脸上出现了笑容,赶紧把车停下,讨厌的是,总有人挡着他的部分视线,使他看不清于堇的脸。一辆漆着祥生公司40000电话号码的出租车,开到面包店停住。她上了出租车。那辆车朝外滩方向去,他踩了一下油门,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那辆车进入虹口地区,女人下了车,关上车后掉过脸来。莫之因看清楚,明白自己整个弄错了,那美貌女子并不是于堇,而是一个他认识的叫白云裳的女人。他不由得笑话自己:如果上海所有的漂亮女人都会被他误认作于堇,他又何必一定要对这个名字不高兴?

    今天没白跑谭呐那儿一趟,莫之因证实了自己预料的事:于堇已到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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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觉得热,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扯掉领带。

    白云裳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旁若无人地往前走,使他有点莫名的惆怅。这天余下的寂寞时光,一个人打发是很难受的事。想想在虹口哪一个俱乐部值得再去,前面就是横滨桥,他刚要驶过去,就听到两声枪响,放爆竹一样。他猛刹住车,赶紧埋下头,觉得有两个黑衣黑帽的人,如一阵风闪过车窗。

    他抬起头来,脚依然踩在刹车上。这条可走汽车的路,平常行人也不少。今天由于下雨,天暗得厉害。杀手不必等到夜里才动手。不知道今天杀的是谁。一年前一个日本宪兵被暗杀,日本军方才决定封锁沪西越界筑路地区的大片地区。可是就在今年年初,几位日本官员连连遭到重庆军统方面的枪杀。3月,一名日本水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杀,当天晚上一个通敌银行家与日本妻子及其儿子,在愚园路上被绑架。

    还有一个很有名的家伙,在乡下遭杀手袭击,大难未死,他跑到上海来,觉得会安全一些。7月里一个清晨,他一离开寓所,被人射了八枪。上海暗杀频频,汪伪76号特务在租界也没闲着,以命偿命,要杀倒白人租界的气焰。

    日本军方乐于看到上海越杀越乱。一出事,他们正可借机“维持秩序”,一抖威风,在占领区边上设置了新的铁丝路障,虹桥徐家汇边界布满隔离网,许多小路被封锁,杨树浦河上的所有桥梁被封锁。所有路经这儿到上海去的华人得被严格搜查,不准带武器。有时甚至宵禁,晚上7点和早上5点之间,不得进出苏州河以北的“日本城”。

    第三章(3)

    莫之因的脚重新踩动油门时,决定干脆直接去找白云裳。可是她早就没影了。白云裳狡兔三窟,可这难不倒他。不管对方高兴或是不高兴,他见到女人总是高兴的事,这是他呼吸的必要空气。他知道白云裳一直在反复读《狐步上海》剧本,某些台词背得滚瓜烂熟。

    男人拉着女人到玻璃窗前,他要和她一起生活。舞台布景是一面大窗子,从中可看到上海万家灯火,再远处是停泊着船的外滩。

    女人说:“在海上,灯塔并不是为一个人存在于黑暗之中,蝴蝶自由地飞舞,与作为标本,其实是同一种命运。但是飞舞的过程,这命运是哪一方神都不能主宰的。”

    男人说:“假如能在孤独的灯塔里,与你一起听着海水拍打岸的声音。谁能保证,被追求者不会狂热地爱上追求者呢?比如,你就真的不爱我?”

    于堇站在那儿,微微侧转过脸:“原谅我吧!在这个乱世,我怎敢奢想爱情?”她凄然流泪。男人一把拥她入怀。

    天哪,怎么会是于堇?见鬼!莫之因禁不住狠狠地骂自己。真是没有出息,绕来绕去,最终还是停在这个名字上。

    第四章(1)

    回乡之旅,没有走什么路,于堇却觉得两腿肌肉绷紧。她取下腕上的手表,脱掉衣服,没有穿拖鞋,光脚走过去推开浴室门。浴室右边的白浴缸很大,她钻进热水足足泡了一刻钟,全身才松弛下来。记得白克路上有家俄国人开的美容沙龙,若去那儿按摩就好了,可是今晚不能。今晚她只等一件事来临。

    水声哗哗地响。有个预感,这次恐怕得在现实里跳狐步舞了。羽毛步转换旋转步很自由,小跑步和波浪步,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平滑步很真实,这么多让人眼花缭乱的高难舞步,他们还能要我干什么呢?于堇想。为准备这演出,她在香港到上海的船上把一个个舞伴都淘汰掉了———那些男人都觉得这个女人跳疯了。水温不够热了,她拧着水龙头,热水再开大一些。她解开发扣,甩了一下脖子,一头微微烫卷的长发披落下来。

    她已给谭呐打了电话,可惜他不在办公室。等一会儿再给他一个电话,让他放下心来,现在她得先消除疲劳,前面还有更多劳苦。

    洗完澡,于堇用毛巾擦干身体,踩在搁在屋子中间的地毯上,镶木地板亮晃晃的,三个月打一次蜡,保养得很好。从花纹看起来,地毯像是中东波斯一带的,质地很好,手工织细丝,图案是花鸟,还有一个变形的月季。她靠着枕头,看着地毯,那些色彩跳跃迷惑、新鲜起来,翅膀抖动,好像在飞舞。

    她披着浴袍,往床上一躺,眼睛立即合上了。

    无法不睡,却又无法睡沉稳。她觉得房间里进来两个打扮得妖里妖气的女人,她们凑近床边,然后去看衣橱,又查看她的行李,把衣服拿出来,对着镜子试穿。

    十九层还有一个套房,只留给特殊的客人住,经理说过此时空着。这两个女人能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于堇想坐起来,却害怕被她们发现她是醒的,仍是照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她们穿上她的衣裳,还嬉闹着开玩笑。玩笑很滑稽,很下流,关于男人那话儿与神之间的相似,说神是信则灵,只对虔诚信者显身。男人这东西也是,你不信它,它就是不出来。

    她们笑得开心,于堇却是笑不出来,太荒唐,竟然在她的房间里谈男人经。明明瞧见她在睡觉,扰人睡眠已大不应该,大声喧哗,说这种玩笑就更不应该。

    “别笑!”有一女子手放在嘴唇边嘘声,告诉另一个女子,不要吵醒床上的人。大笑着的女子捧腹想止住笑,却是未能办到。只是声音小多了。

    “别笑,有什么好笑的!”

    于堇眯起眼睛看,说话的女子脸上像披了层纱看不清楚。她突然凑近于堇看了一看,样子很生气,好像发现她是假装睡着,于是伸手把写字台上的黑贝雷帽,扔出窗外。

    于堇再也顾不上装睡,赶快爬起来,飞奔到窗前,看见那顶帽子在毛毛雨之中,随风缓慢地在空中飘着。

    她往下看,吓了一跳,南京路像悬崖深谷底,车和行人如昆虫蚂蚁在谷底行走。汽车的喇叭像远远传来的哭声。早就听人说过,这地方是上海破产富人自杀的第一选择,从上海最高楼跳下,能保证立即死亡,死在最繁华的南京路中间,不管怎么说,生命最后一刻都算轰轰烈烈。

    两个女子一人拉住于堇的一只手,各站在窗口一边,她们齐声说:“就这样。”

    于堇拼命挣扎开了,摇着头:“不。”

    她醒过来,满身是汗。在幽暗中费劲地半撑起身体一看,黑乎乎的房间里什么人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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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坐了起来,深深地吸一口气,胸口好受多了,人也清醒了大半。

    看看墙上的挂钟,只是打了一刻钟的盹,却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像被人施了魔咒一样,挣扎无力,呼救无声。她揉揉眼睛,拧亮台灯,灯光扎眼。那梦寐留下的恐惧,立即从头脑中消失了。

    拿起电话,于堇对电话那端说她需要一个无线电。忽然发现写字桌上没有贝雷帽。明明放在桌上了,那么刚才那个梦不是梦?她心一惊,放下电话,再看她的行李还是原样,衣物丝毫不乱,衣橱也是空的。

    静静心,她仔细检查卧室,窗子开着,窗帘全拉开,外面刮着风。她伸出头往下看,南京路真的深不见底,只有汽车的灯光像野兽的眼睛一样扫来扫去。

    少对自己胡扯,她自言自语。至多是一阵风卷走了她的帽子。

    她恢复了镇定,起身倒了一杯水。在洗澡前,她检查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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