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月酒馆情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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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月酒馆情歌-第5部分
    我没有自由,我什么都无法给你。」这是最令我痛苦的地方,也使我对这个男人的感觉益发复杂。

    他似乎笑了笑。「听过月桂树的故事吗?那个太阳神阿波罗苦心追求的河神之女?为了拒绝阿波罗,她宁愿变成一棵月桂树……那不是我爱人的方式。你尽管安心,我对你没有任何索求。」

    我想我永远无法忘记他曾经告诉过我的那些话。他说他总是无法得到……

    是不敢有?还是害怕即使索求也不会得到?

    我也成为伤害他的人之一了吗?

    咽下一口苦涩。「我没有什么好,你忘了我吧,从此我会消失的远远的……」

    「不要。」他立刻道:「不要那样做。」

    「但是——」

    「苏西,你不明白,你需要一个痊愈的地方。你跟我不一样,你需要安定的力量,而我不是,我这辈子飘荡惯了,在同一个地方待太久我的脚会不舒服。我早该离开——而且,离开以后,我会试着慢慢忘记你……」

    他在骗人。我感觉得出来,但是我无法说破。「那……很好,要保证你会慢慢忘记我——你想那需要多久时间?如果很多年以后,你忘记了,我们还有机会变成朋友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说:「你忘记我需要多久时间?」

    我想我忘不掉。「十年,或许二十年。」我扯出一个时间。在黑暗里,我绝望的眼神可以穿透心脏。

    「那我要多花你一倍的时间。你会给我这个时间吧?」

    我想看他的表情,想知道他现在的眼神。但他催我:「你会给我时间吗?」好让他忘记我,让我们可以变成朋友,如果我那样希望的话。

    到现在他还是只顾虑着我的感受。我在伤害他,而他允许我伤害他!

    「苏西?」

    「不要这样……」我哽咽出来。

    「你在哭?不要哭。」

    我深吸一口气。「说说你为什么喜欢我?我根本没什么好……」

    他安静了许久。「我不知道。」

    这是他沉默了一个世纪的答案——不知道?

    「那一天,你记得吗?我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在淡水街上,下午,有一点雨,你躲在咖啡馆的骑楼角落,眼睛看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从你身边走过,你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那么样地专注,那一瞬间,我像是被你的专注给凝住了,眼神移不开……」

    我的记忆跟着他的叙述回到那个时候。「是的,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告诉自己,这绝对是一张令人难忘的男人的脸,尽管你快步走开,但是我没有办法忘记我看见你时的感觉,我想画你,你身上有一种冲突。」我咧开嘴。「我习惯到处张望,看身边的人,没想到后来你常常出现在我面前,我还以为你就住在附近。」

    他没有住在附近。现在我们都知道了。

    「那个小弟,真的是你侄儿吗?」

    他浅浅笑出声。「他是我一个朋友的孩子。」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我,只是我一直不知道,还以为那么多次的巧遇全是偶然。现在我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了。

    「我只是没有办法克制自己想再见你一面的心情,我从来没有过那种感觉,也许你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是我却觉得在那样的一眼当中,我的灵魂被一双陌生的眼睛看透。」

    他对我揭露他的灵魂,这种全然开放的态度理应是皮开肉绽的,然而我却感受到有一种真心坦诚在我们之问。

    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有办法对另一个人这么揭示自己?这种谈话的过程,像是告解,存在着洗涤的力量。

    「你问我为什么喜欢你?你错了,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接近你,我是因为无法移开眼光才想靠近你,于是我知道我爱上了你,然后我才因为认识你而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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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他的爱情。

    我跟杰生的感情却又不是这样发展的。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情模式?所以当不同的人遇在一块儿,每个人的爱与付出的方式都不同?

    我静静听着他的告白。觉得这对我们彼此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我必须听他说,他也必须告诉我。

    「那天……为什么你会在那种时候冲进来,救了我?」

    「你从酒馆仓皇离开,我怕你出事,悄悄跟着你回家,再接着你不再出现,淡水街头上找不到你的身影,我无法克制住自己想见你一面的冲动,就守在你的楼下,心想即使远远看着你也好,直到那天……你丈夫……他是个浑球!」

    「对,他是个浑球。」我将脸埋进掌心里,深深吸着气。

    故事说到这边,他很久很久没有再开口。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告白后的解脱,以及从来都存在着的绝望感。

    我不知道是解脱多于绝望,还是正好相反过来。

    「我没有想过要把这些事情告诉你……」

    是的,他藏得很深。也许说出隐瞒在心底这么久的话,对他而言是解脱。

    我却无法闪躲地领略到那透进骨子里的深深绝望。

    「苏西……」

    「嗯?」

    「如果我能够早一点遇见你,事情的结果会不会完全不一样?」

    「六年前,你在什么地方?」

    如果我在遇见杰生之前遇见穆特兰,我也许不会那么伤心。我相信许多年前的他会跟现在的他一样,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愿意伤害别人。

    他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会爱上他。

    这个男人如果早一步走进我心里,其他人都无法再占据我的心。

    但是时间无法重来。对不起,穆特兰,对不起……

    「六年前……」他声音很轻,却很清楚地传进我心底。「很久了,苏西,很久了,我想不起来……」

    我在黑暗中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握住。「算了,都不重要了,时间不可能重来。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帮帮我,苏西,如果我必须忘记,那么你也必须,因为当我看着你的眼睛时,如果你还记得,我就会跟着想起来,你有一双藏不住秘密的眼睛。让我们看看,需要多久的时间……」

    「你还是要离开?」

    「原本就这么打算的,记得吗?我总是无法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再帮个忙,快乐些,还有,如果我们再见面,不要问我是不是已经忘记。等你出了这扇门后,永远都不要再提起。」

    我没有说话。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

    我无法回报他什么,所以起码我得给他时间让他遗忘。

    「穆特兰,你要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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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都要保重。」他回握我的手。「我希望你可以重拾画笔,苏西,你什么都不欠我,你只欠我一张画。」

    *  *  *

    穆特兰在天亮之前提着行李走了。没说去什么地方。

    杰克找到我,我告诉他:「他走了,没说去哪里。」

    杰克拍拍我的肩。「他一向这样。来吧,振作起来,日子还是得过下去。」

    「我……我不知道我该不该回酒馆……」

    「傻什么,你本来就属于那里,你不回酒馆要去哪里呢?走吧,我还有好多拿手绝活要教给你。」

    「他是因为我才离开的。」

    「那么你就更不能说走就走,因为他是为了让你留下来才离开。而且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我们要把酒馆照顾得好好的,让他随时都能回来休息。」

    杰克的眼里有一种看尽世事后的历练与沧桑。

    「好……我知道了。」我也得努力忘记所有令人伤心的事。因为唯有如此,我才有办法继续活下去。

    第9章

    9 世界不是两个截然,更经常是笑中有泪

    「苏小姐,你又来陪你先生啊。」疗养病房的值班护士美禾向我打招呼。

    我点点头,来到杰生的病床前,将带来的小馨兰与瓶里的星辰花替换。「他今天好吗?」

    美禾固定会帮病人量血压和体温。「很稳定,跟昨天一样。」

    而我们都知道「跟昨天一样」代表什么——杰生还是丝毫没有醒过来的迹象。他已经在这张床上躺了近两年,身体机能渐渐在退化中,他会愈来愈虚弱。

    美禾看出我眼中的失望。她拍拍我的肩安慰道:「不要放弃希望,苏小姐,很多病人在昏睡十几二十年后还是可能会醒过来。」

    「谢谢,我知道。」而我才不过等了两年而已。「我会撑下去的。」

    0013病床上躺着一个因为车祸,已经昏睡十年的张太太。张先生经常带着两个小孩来探望她。车祸发生的时候,她两个孩子一男一女不过才四、五岁大,可十年后孩子都己经上国中了,张太太还是没有清醒过来。

    她的病床就在杰生的病床旁。有一回张先生拿着张太太年轻时候的照片让我看,照片中的少妇怀里抱着刚出生的小女儿,有着一头乌黑秀发,笑容十分温柔,是个非常健康漂亮的女子。然而躺在病杨上十年后,她容颜已改,双颊凹瘦,四肢肌肉萎缩,头发稀疏,明亮的眼睛黯淡无神,对周遭的一切完全失去感应。

    我经常遇到张先生。他是个很清瘦的男子,有一对深情的眼眸。

    下班时间他总转往疗养院来,替他妻子翻身、按摩、擦拭身体,十年如一日。这里的护士有一回问他怎么能够这么坚持,就在一旁的我听见他说:「我也曾经挣扎过,每个人都告诉我,我太太这辈子再也不会醒过来,我也知道这可能是事实,但是我不能承认,因为如果连我都放弃,那么她就真的再也不会醒过来了。我必须相信她会醒来,在她醒来之前,我永远无法放下我对她的爱。」

    这是0013病床的故事。

    0015病床的故事又是另一则。0015病床上躺着一个女子,意外发生时才十八岁不满,正是花样年华的时候,她是一位体操选手,在一次训练中头部意外受伤,从此再也没有醒过来。她是独生女,她的父母把医院当成家,时常在病床边陪伴她。两老现在已经白发苍苍,他们已经守了二十几年,十分担心再过几年等他们夫妻俩过去后,女儿不知道该怎么办?

    杰生在的这问病房里就三张病床。0014是他和我的故事。

    我看着其他人十年、二十年这样的付出,不免也计算起自己可能还有多少十年、二十年?

    我照着护士教导的方式替他按摩手脚,以防止他肌肉萎缩。

    长日漫漫,我就带着一本书坐在一旁,念给杰生听。

    我买了一套卜洛克和米涅。渥特丝的推理小说全集,逐字逐句地读。他的眼睛对光线会有一些反射动作,常常让我以为他醒了过来,但其实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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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累了,我会陪着他坐在椅子上小睡一下,养足精神便到蓝色月亮去,像是从一个苍白的世界走进一个缤纷的世界。两个世界存在着严重的色差。

    杰生已经躺了两年,穆特兰则已经离开一年多。

    我没有任何犹豫就选了杰生,但我的心常常为了我别无选择而疼痛着。

    我想这或许是命运之神的恶作剧。它在我最脆弱的时候给了我一双扶持的手,却不让我握住。

    且时时提醒我,我早已经丧失资格。

    这么久一段时间,他音讯全无,却无法教人遗忘。

    我静静看着杰生沉睡的脸,觉得我欠的债似乎永远也还不清。

    *  *  *

    夏天的时候,朵夏终于满十八岁了。

    我们聚在酒馆里,准备了一个蛋糕替她庆祝。

    杰克开了一瓶珍藏的香槟。

    一民笑着恭贺她:「恭喜了,小丫头,欢迎进入成年的世界。」

    朵夏一手抱着猫,一手拿着香槟,喝了一大口。「太棒了,从此告别十一点不能在外逗留的悲情岁月。」

    维说:「真有那么悲情吗?」

    「满十八岁以前也不见你乖乖待在家里没乱跑啊。」小季笑道。

    朵夏呵呵大笑。

    瑟琳娜点起了蛋糕上的蜡烛。「许愿吧,小妖精。」

    唱过生日快乐歌,站在蛋糕前,朵夏数着十八根蜡烛,然后吹熄所有烛光,许了愿。

    这时杰克从吧台底下拿出一个小盒子。「快递。」送到朵夏面前。

    「寄件地是挪威!」朵夏捧着盒子,讶异地领悟到:「是老板送的,他什么时候准备的?」

    杰克说:「我前几天才收到。拆开来看看,丫头。」

    不待催促,朵夏早也迫不及待地拆开外盒了。

    大家都凑近去看穆特兰送给朵夏的成年礼。

    小盒里装着一只镶嵌着珐琅的发条小鸟。发条鸟小巧到可以放在掌心上,红嘴蓝羽,手工精致得连羽毛都栩栩如生。

    大伙儿赞叹一声,看着朵夏上紧发条后把小鸟放在平坦的桌面上。

    松开发条后,一段挪威民谣音乐便从鸟身里流逸出来,同时漆着红漆的鸟喙像啄木鸟一样上下啄动。

    大家对这只发条鸟爱不释手。

    朵夏玩着发条鸟,没有预警地说:「我好想老板喔。」

    她一句话引发了被压抑着的思念。

    蓝色月亮的灯光有愈来愈古老的气氛,每个人都不由得出神起来,不约而同地道:「我也很想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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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放下手上刚刚擦干的玻璃杯。心想:我也是。

    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他要我忘记他,但是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在这个治疗伤口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有他的影子。他不是一个容易被遗忘的人,随时都有人会惦记着他。我们都无法将他忘记。

    不管他承不承认,其实他也属于这里。

    *  *  *

    九月份的时候,城市上空刮起了强风。

    有台风要来。

    杰克前一天晚上便叫大家休假一天,晚上不要到蓝月。

    隔天果然雨势风势都变大了,到了大半夜的时候,雨势还没有稍停的迹象。大雨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我和朵夏躲在房里,咪宝不安地在屋里躁动着。

    「雨好大。」狂风呼啸。

    「不知道酒馆那边有没有事?」说完,朵夏和我不约而同地为蓝月担忧起来。

    昨天离开酒馆时窗子有关好吗?门有锁紧吗?防水袋能不能阻挡住大雨?

    街上如果淹水了,会不会淹进酒馆里?

    结果我们一整夜担心得合不拢眼。

    这是个漫长的一夜,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后,风雨停了。

    朵夏挨在我身边,刚刚睡去。

    我没叫醒她,穿上雨鞋,捉了把伞便出了门。

    一夜狂风暴雨过后,城市被摧残得满目疮痍。

    街道上铺满了被风吹落的叶子,行道树倒了几棵,商店的压克力招牌也挂在墙壁上摇摇欲坠,下水道涌出大量的水来,较低洼的路成了水乡泽国,强行涉水的车溅起一濂濂水幕,更加雪上加霜。

    空气里弥漫着湿意、泥土气味,和某种大灾过后的寂静感。

    我走过几条街,远远地就见到酒馆的大门已经被打开。

    谁这么早来?

    是不是酒馆里淹了水?

    抱着忧虑,我走往门口一看,果然里头已经泡了水,地板上堆着大水退去后留下来的泥沙。

    灯没有亮。我想起刚刚走过来时,电力公司的工人正在抢修的电线杆。这一带大约是断电了。

    隐隐约约地,我看见里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杰克?」

    那身影朝门口光亮处走过来,当我看清楚他的脸时,不禁张大了嘴。

    「苏西,是你吗?」他探头问道。

    「啊,你、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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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酒馆里一团糟,我们移师到另一条没有停电的街,找到了一家早餐店。

    点了两碗粥,一笼汤包,然后便谈起过去这一年多所发生经历的事情来。

    这叫作叙旧吗?

    我无法自已地在他脸上找寻着。

    找寻什么呢?风霜的痕迹、旅途的疲惫?雨过天青的清澈?

    不,不是的。我在找寻他回来的理由。他已经忘了吗?所以才会回来?

    「这么久了,一年多来,你都在什么地方?」

    热粥在我们眼前氤氲着,我发现我很难看得见他的改变。

    「我去了一趟挪威,我在那里有一间屋,住了半年多,后来便到处跑,接了几份摄影领队的工作,带一群业余摄影人到处去拍照……」

    这还是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说起自己的事。原来他在挪威有一间房子,他经常去那里住;他有国际旅游领队执照,经常接一些特别的领队工作,最经常带着摄影爱好者去拍摄一般旅行团难以到达的各地风光,这回他走了几趟极地。

    粥稍稍凉了,弥漫在我们眼前的烟渐渐散开。

    经他这么一说,我才在他脸上找到几处冻伤后又痊愈的痕迹。他有着与我截然不同的生活。

    「你呢?你这一年多来都在做什么?」

    「我?」耸肩一笑。「我在替你照顾酒馆,我很努力在学,我想我现在应该可以调出一杯很不错的酒,改天有空让我调一杯kick给你喝。」

    「好啊。」他对我温温一笑。

    我原以为他对我的态度并没有改变,直到我察觉出他温和的笑容下竖起的一道玻璃藩篱。

    是,他很随和,他跟我说起他自己的事。但是在感情上,他保留着一块区域,用一道藩篱阻止我的侵入,拒绝我的探索。

    这吓住了我。

    这道藩篱,是花了他多久时间才建立起来的?

    我不敢逾越,尽可能地远离。直到退后到一个安全的距离外,我才有办法对他微笑。

    他是因为找到遗忘的方法了,我却还没有。

    我仍记得分别的那一晚,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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