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子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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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子间女人-第14部分
    来,退后几步,靠着墙壁渐渐滑落在地板上。

    待眼前的黑雾慢慢散去,谭斌扶着桌子站起来,冷冷看着他。

    沈培蹲坐在墙角,象闯祸的孩子一样,把脸深埋在膝盖间。

    “沈培,你就这么可着劲造吧,接着自怜自伤、自暴自弃!”谭斌的声音里,似有什么东西在一片片破碎,“谁这辈子没遇过几件倒霉事,有谁象你一样没完没了?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没人帮得了你!去对着镜子照照,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小蝴蝶显然被吓坏了,胖头藏进沈培的腿中间,只拿一双乌黑的圆眼睛,缝隙里偷偷瞄着她,露在外面的尾巴不停地哆嗦。

    谭斌头也不回地摔门离开。

    十月半的夜晚,温度已经很低。她身上只有一件薄开衫,风吹过来透心地凉,却没有感觉到冷。

    所有的不如意都在此刻涌上心头,感觉自己象处身孤岛,大浪一波波袭来,她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她一直地走着,仿佛只有身体不停地动,才能让大脑维持着空白。

    沿着东直门外大街向东,再向南,见到熟悉的酒吧,她走进去。

    红的酒,绿的灯,身体渐渐漂浮,轻松、愉快,所有的烦恼后退,周围一切都那么美好。

    布鲁斯音乐极尽缠绵,早有半酣的酒客在昏暗的灯光里贴身共舞,肉体纠缠,灵魂飞驰。

    谭斌举起酒杯,对着灯光微微笑起来。这样纵酒,实际和沈培也没有什么分别。

    “双份黑杰克加冰。”她口齿不清地叫过服务生。

    酒刚沾唇,便被一只手拿开,一个男人的声音,“抱歉,我们结帐。”

    几张粉色的钞票放在桌上。

    谭斌转身,透过迷蒙的烟雾,眼前是一张斯文而熟稔的脸,程睿敏。

    她笑嘻嘻站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斜着眼睛,顾盼间眼波流转,“帅哥,不要辜负良宵,来,跳支舞吧。”

    这样放肆的发泄,让她有种歇斯底里的快感,今夜她只想自己掌控游戏的方向,管它代价是什么。

    程睿敏愕然,他没有见识过这样子的谭斌,微怔之下,她已经顺势贴近他,双臂绕上他的脖颈。

    程睿敏大窘,毕竟旁边坐着他的客户和朋友,他真没有这个勇气当众表演贴面舞。

    他不敢乱动,但又舍不得放开手。隔着薄薄的衣物,他也能感觉到手下的肌肤,紧致滚烫,散发出逼人的诱惑。

    稍一迟疑,已经身不由己地被她带向中间的空地。

    谭斌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已经酩酊,酒精在身体里象团火在灼烧,心里的某处地方却是清明的。

    伏在他的肩头,有种熟悉的归属感,一颗心象有了安放的地方。

    酒吧混浊不堪的空气中,她又闻到了清新的沐浴液香味。

    那是让她安心的味道,信任、可靠而温暖,就象很久之前他的笑容,哪怕被客户刁难得焦头烂额,哪怕天要塌下来,只要他在,一切都会妥帖。

    她把脸埋进他的肩窝。

    程睿敏察觉到肩部的异样,不用低头,他也知道那个地方正被液体逐渐浸湿。

    这是谭斌第三次在他面前哭泣。

    前两次,是为了生死不明的男友,这一次,又是为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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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能轻拍着她的背安慰,搂着她慢慢向门口移动,心底却有一丝微微的刺痛。

    服务生追到门口,“先生,找您零钱,还有这位女士的包。”

    程睿敏接过,并轻声道谢:“多谢,麻烦您帮忙告诉我朋友,有点儿事我先走一步。”

    呼吸到室外清冽的空气,谭斌酒醒了一半。

    风很冷,酒意抑制不住地上涌。

    她站住,抱紧双臂,说一声:“谢谢你。”顿一顿又说,“谢谢你替我结帐,回见。”摇摇晃晃往出租车走去。

    程睿敏追上来,脱下外套不由分说裹紧她,几乎半扶半抱着上了自己的车,替她扣好安全带,这才回答:“这酒吧里至少有一半男人愿意为你买单。”

    谭斌哈一声笑出来,“最终肯做冤大头的, 只有你一个。”

    程睿敏望着前方没有出声,点火起步,然后看她一眼说:“把你那边的窗户关上,我这边开着就行了,当心酒劲上头。”

    他一提醒,谭斌真的感觉头晕,胃里火烧火燎般难受,翻江倒海一样。

    她拍着车门叫:“停车,停车!”

    真停在路边,她蹲了半天,又什么也吐不出来,难受得两眼泪汪汪。

    程睿敏上前,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语气责怪,“你说你一个女孩儿,自个儿一个人喝成这样,真有人起了坏心,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谭斌回过头:“那你呢?你什么心思?”

    程睿敏看她半晌,有点难堪,又无法分辩,顿时僵在那里。

    谭斌晃晃悠悠站起来,回到车上。背包里摸索半天,掏出烟盒和火机。

    刚把烟点着,就被程睿敏伸手取下,直接从车窗扔了出去。

    那点微红的火光在黑暗中划出一条弧线,无声坠落在地,溅起几点星芒,最后归于一片沉寂。

    谭斌看看空空的两指,转过头讪笑。

    头顶小小一盏灯,在窗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她看到自己苍白的脸上,如在燃烧的双眼。

    挑衅似的,她又抽出一支,歪歪斜斜叼在嘴角,一边斜眼看着程睿敏。

    除了被fire那一次,从来没有机会见识他的失态,此刻她异常讨厌他波澜不惊的样子,莫名其妙想激怒他。

    打火机再度亮起,车厢里弥漫起一股烟草的味道。

    程睿敏却平静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并不打算应招。

    谭斌顿时觉得无聊,抽了两口就取下来,按熄在烟灰缸里,“不许我喝酒,也不许我抽烟,我们还能做什么?聊天?”

    程睿敏重新发动车子,“系上安全带,我送你回家。”

    “别。”谭斌按住他正在换档的右手,“呆一会儿,就一会儿。”

    程睿敏无可奈何,“求你了小姐,这会儿正是抓酒后驾车的时段。”

    “就一个问题,我只问一个,答完我们就走。”

    程睿敏扶着额头叹气,完全不想跟醉酒的人较真,“你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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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谭斌伸出食指点着他的胸口,“这里,你这里,你不觉得,身边伤心的人伤心的事已经够多,你自己还要糟塌它?”

    程睿敏发愣,片刻后反应过来,“你知道了?”

    “是,你不肯告诉我,好,真好。”

    程睿敏握住她的指尖,放在手心里攥了一会儿,放开,无声地笑了:“也许你是伤它最重的那一个。”

    谭斌觉得可笑,索性捂着脸笑起来。

    程睿敏侧头,不动声色地看着她,耐心等她笑完,然后问:“可以走了吗?”

    “走。”

    沃尔沃平稳起步,缓缓加速,风吹上来,带着深秋的寒意,谭斌却觉得燥热,额角手心凉汗津津。

    她没有问他去哪里,也懒得问,不想回去见沈培,那就爱谁谁吧。

    车离开工体北路,拐上东三环,一路向北,眼前纷纷掠过的,是她熟悉的景物。

    谭斌忽然惊觉,她正走在回自己家的路上。

    停在她家楼下,程睿敏说:“这一片的建筑雷同度太高,我第一次来,在这儿转来转去,差点儿迷路。”

    “是吗?”谭斌听到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为什么我记得你第一次送我,从容不迫象回自己家?你提前踩过点儿?”

    程睿敏马上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话收不回去,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暧昧不明的光线下,他的脸色似在可疑地泛红。

    是这样了,所有漂亮的姿态背后,不过是提前的功课,功夫用得足够,人人都是最好的戏子。

    要到这几年,谭斌才学着不再盲目崇拜。

    她下车,俯身对着车窗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谭斌摆摆手,转身离开。

    虽然极力控制着身体的平衡,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还算稳当,可是头晕得厉害,她想抓住什么做个支撑,四周却只有空气。

    直到有人搂住她的肩膀,紧紧揽住她。他人虽然瘦,可是手上还真有点力气。

    谭斌吐口气, 放松身体,就势倒在他怀里,不再挣扎。

    摸出钥匙开门,努力半天不得要领,钥匙总也对不准锁眼。

    程睿敏看不过去,夺过来哗啦啦转几圈,门开了,谭斌立刻冲进浴室,隔着门能听到她呕吐的声音。

    程睿敏摇头,四处打量着充满女性气息的客厅,在饮水机的下面找到纸杯和茶叶。

    谭斌洗干净脸出来,神智清爽许多。

    坐在餐桌前,她抱着头呻吟,“自作自受。”

    程睿敏又好气又好笑,把一杯热普洱放她面前,“喝完睡觉去,你太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谭斌双手拢住茶杯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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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记得锁好门。”

    他拉开房门,尚未迈步,谭斌扑过来抱住他的腰。

    “别走。”她的脸紧紧贴在他的背上。

    程睿敏身体瞬间僵硬,过很久,他慢慢掰开她的手,缓缓说:“你喝多了,我也喝多了,不适合做任何决定,酒醒了你会后悔。”

    谭斌说:“那我宁可后悔,过了今天我怕自己再没有勇气。”

    程睿敏关上门,“为什么?”

    谭斌退后,背靠着墙,仰起脸问:“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程睿敏垂下眼帘,凝视着她的眼睛,“无论什么话,都最好等清醒了再说,酒后真言也要承担后果。”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有点不稳,温热的呼吸丝丝拂过她的脸颊。

    谭斌的回答,是将手按在他的心口,略带嘲讽地问:“你是不是一直都这样心口不一?”

    他的心跳和他的呼吸一样紊乱。

    他看她,嘴唇猝然就压下来。猛烈而生硬,撞得她疼痛不已,几乎迸出眼泪。

    第 52 章

    他看她,嘴唇猝然就压下来。猛烈而生硬,撞得她疼痛不已,几乎迸出眼泪。

    唇齿间酒精的气息纠缠不去,陌生而灼热的接触,似乎所有的血液都涌上头顶,令她眩晕。

    谭斌闭上双眼回应他,继续放任自己的沉醉。

    他吻着她的颈部,渐渐向下,流连在她裸露的脖颈和肩膀处。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有太多不知名的东西堵在胸口,急着寻找一个出路,憋得她要炸开,

    程睿敏的动作却突然停止,慢慢离开她的身体。

    “对不起。”他放开她,有点狼狈地单手撑在墙上,大口调整着呼吸。

    谭斌仰起脸,看到他额头的细汗,也看到他热情骤然消退的原因。

    头顶的墙壁上,挂着沈培的生日礼物,她的四张小像。每一张的签名后面,都跟着i love you 的字样。

    如一盆冷水浇下,酒彻底醒了。

    她坐下去,一时间颇觉荒唐,今天的一切都象场闹剧,自己的表现更加蹩脚。

    程睿敏走过来,为她拢好衬衣,摸摸她的头发,“别用这种方式发泄,事后你一定会后悔。”他顿一顿,“我也会后悔。”

    谭斌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半天不说话。

    程睿敏坐她身边,只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也不出声。

    好一会儿她抬头,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在那儿出现?”

    那个酒吧,一直就是mpl北方区的销售们喜欢扎堆消费的地方,谭斌不确认昨晚是否有同事看见最后一幕。

    程睿敏说得很淡,“七八年了,我习惯了那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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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象他早晨上班,脑筋走神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地拐向mpl公司 的位置,经过几个路口,才能发现走错了路。

    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总在不经意的时刻,提醒人们已经淡忘的记忆。

    “说说你吧,遇到什么麻烦,喝成这个样子?”他叉开话题。

    谭斌犹豫很久才开口:“我心里很乱。”

    “看得出来。”

    “所有的事都在一天之内失控。”

    “我能理解。”

    “很焦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

    “谁都有过不去的时候,你想得太多了。”

    谭斌怔怔地看着他,“我能不能问一个特别冒昧的问题,希望你别介意。”

    “嗯,问吧。”

    “你经历过朋友或者亲人的去世吗?”

    程睿敏一愣:“为什么要问这个?”

    “没什么,我想知道,人面对死亡是什么感受。”谭斌欲言还休,眼神迷茫。

    程睿敏有点吃惊,他转过脸,迟疑半晌,出乎意料地回答,“有,有两次。一次送外公,一次送兄弟。”

    谭斌微微张开嘴,顿觉愧疚,“对不起,是我过份了,我不该提这事。”

    “没关系,说说也无所谓,毕竟过去很长时间了。”他嘴角有笑,却略见苍凉。

    谭斌被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哀伤冲淡了自己的烦恼,侧过脸仔细听着。

    “外公走的时候我上高一,太突然,脑溢血,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就走了。我一直发呆,就是哭不出来。后来再梦见他,醒了才明白什么是天人永隔,可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就变成了钝刀子割肉,一直疼,到底还能忍受。到了嘉遇离开的时候……还记得三剑客吗?老二,叫孙嘉遇……你想听吗?”

    那个长得象明星一样耀眼的男生,谭斌记得很清楚,她点点头。

    程睿敏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于己无关的故事。

    外面似乎起风了,西风拍打着落地长窗,伴着呜呜的风声,谭斌听到一段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惨烈往事。

    “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瞒着女友让她离开了,然后回国……你见过晚期癌症病人什么样吗?都说病人到了最后,不是病死而是疼死的,什么知觉都没了,只剩下疼痛,只能靠吗啡和杜冷丁硬撑着,一天天地煎熬。他从来不提女友的名字,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小幺,如果我自私一点儿留下她,上路的时候,是不是不用这么害怕?’我立刻崩溃了,马上找人去搜寻那女孩儿的下落,可是当天晚上他就走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叹口气。”

    谭斌无言,摸索到他的手背,紧紧按住。

    “那一次我是真知道了什么是痛,抱着他嚎啕痛哭,死活不肯让人把他推走,谁劝我我就用粗话骂回去,直到被硬按着打了一针镇静剂,哎,真是……”程睿敏摇头,似在笑,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后来我还是设法通知了那女孩儿,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兄弟让人误解。严谨一直怪我辜负了他的苦心,至今我都不知道,是否做了一件错事。”

    谭斌抬起头,认真想了想说:“跟对错没关系。你不告诉她,她可能会逼着自己遗忘,但她心里不会忘记受过的伤害,留下的只有对男人的怨恨。你告诉了她,过去那个人,她可能铭记一生也可能渐渐淡漠,但她会一直记着曾经有人如此爱过她。她度过的,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样的陈腔滥调,却让程睿敏愣住,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谭斌的话,让他背负四年的愧疚,瞬时分崩离析。

    他拿过她的手,缓缓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谢谢。”

    谭斌一动不动,留恋地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过一会儿轻轻抽回手,慢慢说:“该谢的人,是我。”

    他让她知道,原来常人面对死亡,都有被彻底击穿心理防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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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睿敏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

    谭斌送他到门口,用了很大力气才做出微笑的表情:“开车小心,别让巡警抓到。”

    程睿敏笑笑,“你当心一语成谶,回头我找你讨罚款。”

    谭斌看着电梯门在眼前阖上,呜呜的运行声越来越远。她站了很久,没有关门进屋。

    进浴室里洗漱,脱掉上衣,镜子里映出她背部的一片瘀青。

    谭斌闭上酸涩的双眼,心里酸甜苦辣搅成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可是她总得面对,她自己的问题还得自己解决。

    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屡次惊醒,牙关紧张得酸痛。

    好容易熬到天亮,她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出门,早晨的空气尤其清冷,充满秋季寒凉的气息。她站在路边,拦住一辆过路的出租车。

    “您上哪儿?”司机问。

    谭斌看看表,犹豫片刻,报上沈培的地址,“东直门xx花园。”

    开门进去,客厅里没拉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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