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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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氏家族·邵洵美与我-第3部分
    多钱的,两个人小家庭开支,何愁呢!  一星期后照相馆送来了结婚时摄的照片,其中有张合家照的,共十一个人。照片上的我眼肿,脸平,没有笑意。我的笑原是很讨人喜欢的。人家说我眼睛“花”,来奉承我。记得有次在外国照相馆拍照,外国摄影师也赞美了我的眼睛,便想摄出这种独特的眼神来,照了好些特写镜头,未成功,大约是灯光照明技术上还达不到理想效果。

    初见红衣陆小曼

    这时候好友常玉早已回法国,他的法国妻子不肯来中国。常玉送了洵美一幅浴女画,洵美将画挂在客厅显著位置上。  徐悲鸿夫妇俩也回国了。洵美常念的二哥二嫂就是这一对。他们很亲热的,洵美非叫我去见见不可。他们才来,住在朋友家,这朋友姓袁,夫人是苏州人。  我和二嫂蒋碧微倒很谈得来,她讲宜兴话,身材还算高大,不苗条,长方脸,装饰朴素,头发自然,才从法国来的人,法国话中却有宜兴音,说话时牙齿很齐。他们和洵美也谈得很热络,我本来就不喜多言,笑笑就算作是我的态度了。临别他们送给我一盒夹心的巧克力糖。  洵美是喜欢徐志摩这个朋友的,他诚实、有学问、爽快。他是诗人。洵美正好也在学新诗,更相契。所以又叫我一同去看他的妻子陆小曼。地址不熟找了几家才到。我和她彼此称嫂嫂。她穿了一件粉红衣,身材不高,瘦瘦的,不笑时还算美,笑时微露虎牙,一口常州话,也常夹着北京话。说她经常会发病,要推拿才会好,故请了一位姓翁的推拿医生。他能说会道,还能画画,会唱京戏,初次见面时,我还以为他是说评弹的呢!后来我多次见到翁医生,是苏州人,身材高而瘦,常跟小曼一起抽鸦片。志摩志坚才没给他们带上抽鸦片的陋习,真不容易,大约他一心专在文学上。  小曼很会交际,志摩和小曼住一幢中式二层楼的房子,有一亭子间,后来我和洵美同去过好几回,故很相熟。  那天我们正谈得起劲,又来了一位客人,姓张名禹九,是志摩以前的小舅子。志摩和张氏离婚娶了小曼。禹九并非来看姐夫,而是因为新月书店的事务来商量的。禹九身穿灰布长衫,脚着一双用布条穿成的草鞋式的布底鞋。他有些胡须,好像戴孝在身。  洵美眼热这种布鞋,托禹九买一双,但这鞋是别处来的,只能作罢。洵美到老也是这个脾气,追求新异的东西,我和他不同。回家的路上洵美告诉我,小曼以前的丈夫在北京工作,姓王,很有点名气。怎么会遇到志摩我没有问。  以后在我家的左隔壁(后来的新华电影院的东面)新开了一爿女式服装公司,名“云裳公司”。那老板娘即是志摩前妻张幼仪。跟小曼娇小玲珑相反,张幼仪体质粗壮,大头大脑,像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志摩父亲有此产业,她能帮忙管理。志摩离婚后是不回去的,她虽离了婚,仍与公婆同住,情同父女。后来我曾为出席刘纪文的婚筵,在“云裳”做过一件白色银丝乔其纱的长礼服。  志摩说他不问家事,与父也少见。他讲了一个笑话:有一天其父叫他陪去某地,乘船去。父子难得这样接近,谈得很热络。志摩想,为子者该为父做些事,以表孝意。第二天早起,见父已起身在船舱,他四下看看有什么可为父代劳的。见桌上其父才洗了脸的一盆水尚未倒去,他便急忙举起面盆向船窗外泼去。其父一见大惊,大叫:“不可倒!”已来不及了。一副浸在盆中的假牙泼入湖中已消失无影踪了。这是父子不常见面,父亲的习惯儿子不知道,反添老父麻烦了!

    志摩家见泰戈尔(图)

    1929年3月,印度诗人泰戈尔第二次来中国,志摩招待他到自己上海的家里住。女主人小曼告诉我,为老人布置的房间很周到,虽是亭子间,地上铺了厚毯,放了大垫子作靠枕,还有熏香炉和青色炭盆,放了木炭,给他取暖,连墙上都挂了壁毯,完全是印度式的,使老人感到就像在家里一样亲切。可老人到晚上却要求睡在志摩的房间里。这样老人睡在中国式的卧室里,而小曼、志摩却睡在印度式的卧室里了。  一天,洵美同我一起去拜访泰戈尔,并和他们同桌吃饭,吃的是中式自备菜。泰戈尔身材高大,灰白的大胡子散在胸前。他穿着灰色的大袍,一顶黑色平圆顶的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好像我看到过的大寺院中的老方丈的打扮。老人态度严肃慈祥。志摩、小曼殷勤地招待他,他们在文学上经常探讨,从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他们的谈话我不懂,觉得不是很流利。  〔编者:父亲曾先后译过泰戈尔的三部著作:《两姐妹》、《家庭与世界》以及《四章书》。当时因国际关系问题,均没有出版。夏衍复出后,母亲曾命我们起草写信给夏衍,请他过问一下父亲遗作的出版问题。后来姐夫方平曾告诉母亲,他亲见夏公给上海译文出版社蒯斯曛先生的信,提出了出版父亲译作的具体意见。最终上海出版了父亲译的雪莱的《麦布女王》和拜伦的《青铜时代》,而北京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父亲译的泰戈尔的《家庭与世界》。〕

    志摩似乎来道别

    1931年8月,志摩来看洵美。我们的长女小玉才七个月,他见到小玉,把她举起来说:“真结实,可说粗、壮、美!”我们说笑着,充满欢快的情绪。之后,志摩再没有来过,直到传来噩耗,志摩在11月19日因飞机失事而亡。洵美悲痛至极。他说志摩有结实的体质,有生龙活虎一般的精神,一下把他摔死,实在太惨。说着两眼流下悲痛的泪水,我们久久不能平静。后来他在一文中写道:“志摩过去是,而且将永远被看成是中国新诗的一位勇敢的先驱者。他死了,一去不复返了。但是人们认为他现在正置身于那些不朽的人物中间。”  是沈从文赶到济南去处理后事的。志摩灵柩运回上海,洵美去灵前吊唁,回家流着泪对我说:“听说志摩的指甲里都是泥,可见他从飞机坠下来的时候还没有死呵,他尚有一息,还用手挣扎呢!”洵美还连连说:“真舍不得啊!真舍不得啊!他死得这么惨!……小曼为什么要叫他回来呢?”知情人都知晓:因为志摩那次去北平,半年未归,小曼去信催他回来,回来又吵嘴。后来志摩要听林徽因作学术讲演,又匆匆回北平,结果小飞机撞在济南附近的山上,真是飞来横祸。  失去挚友的洵美,惟一可做的是在悲恸中为志摩出了《云游》诗集。小曼在序里写道:“洵美叫我写志摩《云游》的序,云游,可不是,他真的云游去了,这一本怕是他最后的诗集了!”洵美自己也写一首悼诗《天上掉下一颗星》,他在诗中哀鸣:  啊!志摩,谁相信当秋深的夜半,  一群幽绿的磷火里会有你!  他写道:  你爱朋友,可是你走进了  一个不能和朋友拉手的世界:  这世界里有寒凛的孤单,我怕  你不能忍受。你只能在阴空中  向身后瞟上一眼,看你的朋友  都在逼近他们自己的终点;……  并说:  等路到了尽头,宫殿也摧毁;  他们也会见到你,见到你……  真的,当年的一群活跃在诗坛上的挚友们现在又在另一个世界重逢了。

    悲鸿为我们画像(图)

    初夏的一天午饭前,悲鸿和郭有守同来我家,我们就留他们吃饭,有守太太在上海,要去陪她,故未留下,悲鸿则答允了。我们便添了些小菜,准备了汽水,佳肴飨客不在话下。此间有段空闲时候,悲鸿便提出要为我们画像。我们家里作画写字的工具有的是,所以马上叫洵美站着,悲鸿觉得洵美二手垂下不理想,就让他弯着左臂,掼了一件脱下的西装(洵美跟当时一般的文化人一样,夏天有夏天的料子制成的服装,很少单穿了衬衫到外面去的),右臂半垂手中挟了支香烟,画的是大半身的素描画。这位画家真不差,不消多少时候,便将洵美的面部轮廓、特点、神态、风度用简单的线条都表达出来了。像画好后,在画的右下方写道:“庚午长夏写洵美弟——悲鸿。”  吃好饭喝好茶,悲鸿是不吸烟的,休息了片刻,他提出要为我画像。我不用化妆更衣,本来穿好一件乔其纱大黑花的旗袍。悲鸿怕我吃力,做模特儿是要有耐心的,所以叫我坐着,选了一只椅子、选了背景,当然不是靠着坐,画的时间比画第一张长得多,大约是我们不太熟,抓不住我的特点。为了衣裳的花也费了时光。他甚至叫我休息了一会儿再坐着画。当然画不能像照片,尤其我的脸一笑便变了样。  悲鸿知道洵美想北上跟诸位新月股东讨论“新月”的事,临行时跟我们说:“你们没有出门旅行,这次可以先到南京、后到北京去旅行一下,我在南京家里等候你们,我可以为你们订下旅馆房间。”当场我们就同意了。

    悲鸿之邀南京行(图)

    大伏天过去了,但天气还热,听说北方连中午时也不怎么热,所以我们未到立秋便决定去旅行了。三个孩子仍托我母亲照看,孩子本来有保姆,我母亲只要在各方面督促一下就行了,但我母亲每天要奔波一趟。为了我自己去玩,真是很对不起她的。洵美找人去买了两张快车票,我们的行李简单,仅一只手提箱和一只小提包,自己带些吃的点心,到那里去做客,用不着带什么去送人的。  南京这古城很雄伟。洵美以前来过这里,故不需悲鸿费心,我们二人自己去找了旅馆,在大行宫中央饭店,很大的三层楼房子。起初那里没有小房间,故暂住大房间,房间连着会客间,我们又不需在会客室里会朋友,实在太浪费!  我们到南京的消息传到张道藩那里,他请我们到他家去吃饭。他已做官了,住在丹凤街,可是房子如此差,二层楼二开间的,像上海石库门的房子。外国夫人穿了中国服装来迎接我们。一桌坐了八九个人,悲鸿夫妇也在座,悲鸿就住在隔壁,是座大房子,听说为了作画,他特别造了大画室,如此大的房子要很多钱的。道藩房子差,大约那时的官衔还小吧。  当天道藩又约我们去紫金山天文台,开来了一辆老式的轿车。汽车在紫金山的一条狭小的路上往上开,山高路陡,我是提心吊胆了。车在天文台下面停了,要走上去,我没有这兴趣,便坐在车中等洵美回转。  第二天,悲鸿请我们吃中饭。天气尚热,我俩在饭店洗了浴便出去了。先到一位姓袁的先生那里小坐,因孙逵方也来了,约好了明天同出去玩。之后我们便到悲鸿家里。二嫂碧微宜兴口音,声音和相貌相衬,很热忱地欢迎我们,二哥则拿出最近的新作,是很长的一幅画卷,有四五个人,有三四匹马的巨幅国画,我们一面看画、一面谈画。悲鸿讲,此画取材于《列子》,一天秦穆公见伯乐老了,不能为他相马,请他推荐一个接班人。伯乐荐了一个姓九方的能人,可他把相中的一匹黑马说成是“黄马”,穆公大失所望,伯乐却解释说此人只重视马的内在品质,而忽视其外在皮毛,见其精而忘其粗,结果那匹马果然是匹千里驹。我想作为艺术教育家,悲鸿想借此说明发掘及提携艺术人才之重要与艰辛!  〔编者:我们查阅了徐悲鸿的创作史,记载有1931年创作《九方皋》巨幅画,家父母有幸先睹为快也。〕  二嫂在准备饭菜,桌上放着做好的两小盆“色拉”,黄黄的,其它都是中式菜,她做菜的手艺并不佳,在画作上,房内也不见有她的作品,只见二哥为她画了不少,有油画肖像等。她在法国学些什么呢?怎样和二哥结合的呢?我没有问过洵美。告别悲鸿夫妻我们很高兴地一路上看看商店,慢慢走回到旅馆。  夫妻最是亲近的,但也不可能感应得那么灵敏,洵美在肚子痛,我哪知道?到痛得难受的时候病状全盘托出,他上吐下泻了好几次,这种情况我没遇到过,我也不知道南京医院在何处?只得马上打电话找孙逵方,他的脸像猴子,有个绰号叫“孙猴子”,他立刻赶到。那时洵美已四肢无力,还发烧,逵方见到这情形说:“勿急,是食物中毒!”他便去买药了,服的是德国药丸,药特灵,居然渐渐地平息了,还吃了些退烧药。这一来洵美的身体虚弱了,谈不上出去玩,逵方也天天来看他,还送来食物调理病人,整整十天才恢复了健康。  后来托人买了两张往北平的卧铺票,继续旅行、访友的行程。在这个旅馆豪华的大套间里我们仅住了四天便换到当中的小房间里了,幸亏换了,否则十天下来很贵了,单是房间要九十元一天呢!

    上帝还我一女儿(图)

    很快地便到春节了,春节前夕——大年夜是个难关!洵美的父亲总是被姆妈逼着还赌债,欠人家的钱说是要在年前还,拖拖拉拉到大年夜,实在逼得厉害,又是年前最后一天了,所以姆妈总在这天和父亲吵闹,最后告到洵美面前。洵美平素是个孝子,一定会帮助解决的。这一来,也就变成了我的难关了。如果没有这件事,我们过新年是会很愉快的。家离厂近了,厂中同人便来来往往地要比往年热闹得多。  洵美很忙,出版什么全靠文章,大多来自投稿的作者,所以洵美也添了不少的好朋友。  以前认识的好友做了官便不会再来看他,但有这么一件事。有一天,来了两位客人,忽然洵美请了张道藩来一同在楼下餐室里谈了半小时的话,他们走后,我略微问了一声,洵美说是邹韬奋的事,究竟什么事我没有去关心。但韬奋先生的《生活》周刊一向委托洵美的时代印刷厂印刷的。  〔编者:我们曾在《解放日报》连载小说《爱国七君子》中读到邹韬奋与张道藩在父亲寓所会谈之事。〕  我又怀孕了,上帝领走了我的小咪咪,现在又想还给我一个孩子!  我母亲和我准备了最薄的料子为婴儿做连衫裙。天太热,不能用包的办法了。阴历的六月初八生了,又是一个女的,我高兴极了!  我母亲这一生,心全在我身上,从不说声烦,这次见我又有孩子,兴冲冲地又为我去找奶妈了。可是我太不关心她了,也没有了解到她坐了包车出去了,路远,小街道不比柏油路平,来去的颠簸,及至到家下车,下身流出不少的血。她是个老式人,不肯让医生去检查。她自己认为没关系的。我对医学没有知识,虽看到她瘦了一些,并未加以注意。  这个婴儿用到奶妈便不吃奶粉了,她很胖,可是在五个月时亦生病了,突然发烧,甚至全身皮肤发暗。这次我警惕起来,不再找留洋医生,而是请了沈竹如老医生来看看,这位老人有多年的交情才答应来的,果然服了他的药,大便一次次的下来后,便逐渐好转。病了好几天,她也不见瘦。起初我们唤她“毛毛”,她属猪,“猪”跟“珠”谐音,洵美为她起名“小珠”。当时洵美说:“小美,小玉,小红,小珠,不都是很好的名字吗?”我又想起了还没有取名的小小咪咪。后来女儿们长大了,自己讨论了选用跟“小”字同音的“绡”,洵美同意了。她们的名字改为“绡玉”,“绡红”和“绡珠”。

    初识“密姬”项美丽(图)

    弗丽茨介绍了一位新从美国来的女作家项美丽前来看望我。她身材高高的,短黑色的卷头发,面孔五官都好,但不是蓝眼睛。静静地不大声讲话。她不瘦不胖,在曲线美上差一些,就是臀部庞大。  她是作家,和洵美谈英文翻译。如来我家吃饭,便从吃饭筷子谈到每个小菜都翻译了,她倒是精心地听着、学着。她和我同年的,我羡慕她能写文章独立生活,来到中国、了解中国然后回去向西方介绍中国的文化。我对她的印象很好,她也一见如故。洵美懂的事很多,学贯中西,她找到洵美这条路是不差的。  没几天她便在外滩大马路的横路上的一个小公寓楼上租了一套小房间,用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西崽,买菜、打扫、烧菜一切包在他身上,他也很诚实。  项美丽那样的人在中国上海是个有磁性吸力的人物,在交际场中如沙逊等外国人都认识她。因此洵美也认识了不少人。  她也经常请我去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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