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旧日少年眼里困惑的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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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旧日少年眼里困惑的性-第5部分
    初潮的知识与安慰。男孩呢?即便是现在,有几个是从父亲那儿获得此类帮助的?同伴的揣测、自己的乱想和社会上的种种以滛秽的笑谈为载体的一鳞片甲,便是他们知识的主要来源。误解、困惑、疑惧、焦虑乃至性倒错的大量生成也就不足为怪了。  柯和他的同时代人的悲剧更在于:由于他们的青春期中,即便是胡作非为式的宣泄也几无可能,他们的压抑比现代人至少更严酷一百倍。比如,“自蔚”、“手yin”这类如今像“面包”一词般自然地充斥于媒体的词汇,在柯的青春期则如外星人一样陌生而不可思议。  *  那个阴郁的春日对柯而言真是惨不忍睹。  当愣在阴雨霏霏的窗前的他,终于意识到该穿衣服时,他已被阴冷的潮气冻得浑身哆嗦,裸着的双腿上布满惨淡的鸡皮疙瘩。而当他试图从镜中得到一点身体并无大恙的宽慰时,却又遭到当头一棒:镜中的那张脸如此苍白而凄楚,受冻的嘴唇青紫地抽搐着。  这些都被本已忐忑不安的柯误认为是生命萎败的恶兆,慌得他好一阵透不过气来。  抖抖地穿上衣服后,他才想到,也许进补一点什么会有助于挽救自己的生命。  但吃些什么好呢?就是有好的东西我又怎么吃得起呢?  父母被停发工资已半年多,进牛棚后,柯每月仅能到父母单位领到十元生活费。而此刻他口袋里只有两块多钱,这个月还有十天。米是有的,菜则只有几个小萝卜和一朵锈点斑斑的花菜。环顾已被连抄两次的家,也是半点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但求生存的意识已经顽固地在柯的脑中回旋,他决定不顾一切也要在今天吃上些有营养的东西。  搜来想去,一个念头火石般在心头燃亮:那些东西黏黏的,白色。那么一定是肥肉最有益于弥补。兴奋中他立马冲出门去,咬咬牙掏出一块钱,从巷口小店切回半斤肥多瘦少的猪头肉。一路捧着它往回走,一路就埋头于荷叶包中一片一片地叼肉,放在嘴里反复嚼得稀烂才舍得咽下肚去。若不是竭力克制着,不到家中那些肉就会被他一扫而空。  煮午饭的时候,柯忽然又从那突突冒泡的米汤上获得一个令他兴奋的启发:  米汤是米的精华,又是如此的白而浓稠,岂不是最恰切的补物?  他急忙用勺滗了一小碗出来,加了些糖趁热喝下。果然立竿见影,浑身一下子有了暖暖的生气。柯精神一振,随即将剩余的猪头肉一口气吃了个精光。  当他再一次面对镜子时,被猪油润泽的唇明显有了血色,灰暗的脸上也有了一点光泽。柯分明觉着生命力又在体内流动的蠢动感,其欣慰难以言表。  少年柯为自己的发明所鼓舞,顺利度过了他人生的一大关口。  后来,他当然明白了自己当时所蒙受的主要是暗示效应。但那对当时孤独无助的他之意义是巨大的。虽然柯也曾在吃饭时,为那因滗去了汤又忘了添水而硬如石子的饭粒所启发,想到自己吃的米汤不过就是饭的那点营养;但他很快又为自己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他认为米汤是流汁,不同于饭粒,而可直接进入那个部位,达到特殊的营养。

    猪头肉、稠米汤,还有(3)

    这种理论换了任何人都可能会觉得荒唐,但十五岁的柯宁愿这样想,也的确从中获得安慰。后来的很长时间里,他仍坚持猪头肉加米汤的实践。它对于缺乏知识和帮助的孤独少年无疑具有图腾般的效用。很长一段时日里,尽管柯仍不免因为控制不了遗精的发生而担忧,但米汤加肥肉这独创的秘方却使他获得了必不可少的精神支柱。  凭着这样一种几乎是半强制自己相信的蒙昧和迷信,柯居然避免了青春期危机的更大伤害,否则,真说不定他会被自己的无知吓出什么真家伙的毛病来。  事实上,那段时期他依然没有完全避免因孤寂、无知和特异环境诸力挤压下的心理扭曲。比如,自从出了上述事件,柯不知不觉中形成一个缠绕了他很长时间的怪癖,即一天里有时甚至多达五百次地照镜子——应该说,照一切可能映出他面容的东西:家里的镜子、衣柜玻璃、窗玻璃、有水的脸盆;商店橱窗、门玻璃乃至圆圆亮亮的镀铬柱子;还有街上的积水甚至厕所里粪坑中的尿洼。如果从这些反光物上觅得自己气色尚好或者有些胖了的感觉,柯的心情就会为之一振;反之,则会疑雾重重甚至恐惧莫名,久久缓不过劲来。  这就是他为什么有时会在镜前或某扇玻璃前,反反复复变换角度照个不停的原因:当得到的是气色可以、胖了或正常等健康的印象时,他企图进一步证明它;而当获得的是消瘦、气色晦暗等令他不安的印象时,他便拼命地试图否定它。他会想到:可能是天气阴暗的关系吧?或者,可能是角度不对发生的失真吧?  你别说,柯还真从其中发现了许多经得起验证的“科学现象”。比如,当你在四面都是白色瓷砖的卫生间照镜时,脸色多半会显得苍白;当灯光是白炽灯时,镜像比较符合生活真实,而如果是日光灯的话,人的脸色又多半会显得青灰;如果背景或周围环境都是暗色或黄|色的话,你瞧吧,镜中的你,脸色比一个黄疸肝炎病人强不到哪去……  柯很快察觉到自己这么做有些过分,并开始担忧起这样对健康可能更没有益处。可是他越是试图不在或少在“镜”前磨蹭,他在那儿逗留的时间就越长。这就形成一种可怕的恶性循环:越是担忧健康,过分关注健康,出现在镜中的脸模子就越发地憔悴而消瘦,越是为这种憔悴消瘦而不安,他就越发地渴望从镜中发现对这种状态有否定意义的根据。  总之,自从由遗精而引发对自己身体的担忧后,这种生命意识在一个时期里迅速泛化为对身体的变态关注。照镜子不过是一个习惯动作,他想从一切可能映出自己面容的东西上寻找的,实质上绝不仅仅是胖了点还是瘦了点,健康点还是不健康这么简单的内容,他需要的其实是找回失落的自我,找回久违的安慰和亲情,进而重新弄清(或者说是回避)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我还“活”着吗?  这个莫名其妙的世界还“活”着吗?  未来还会发生些什么呢?

    一梦依稀到水乡(1)

    盛夏将临的某一天,姐姐突然出现在柯的面前。  姐姐是随生产队进城装粪的船回来的。乍一看见那又黑又瘦的姐姐时,柯嘴唇咧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哭出声来。  可姐姐看见他更是心酸,虽然她也不过大柯三岁,却母亲般揽了弟弟在怀里,无声无息却扑簌不已的泪珠滴滴答答地落在柯头上。  无怪姐姐要大为伤心,她眼里的柯的确够惨的。父母每逢月末才被允准从郊区农场牛棚中回来看他半天;学校又根本不正常上课,成天无所事事,空虚得发慌,又被忧郁和心理障碍缠绕得烦累不堪的柯,过的几乎是流浪汉的日子。虽然自己会做饭,却无心也无钱正常吃几顿热饭;脸儿又瘦又黄,头发拉杂龌龊,身上的衣服也因长期不换而油污不堪。家里的状况就更不用说了,饭桌上、水槽里堆着不知积了几天的脏碗,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地上满是垃圾,房间里弥漫着莫名其妙的怪味,床上则乱七八糟堆着没叠也没洗的衣服。蚊子都有了好久了,柯还没想起也不会支帐子……  姐姐望着这一切发了一会愣,什么话也没说,卷起袖子便收拾起屋子来,一边在水槽上刷着碗,一边还眼泡肿肿地流着泪。  当屋子里差不多有了些人气的时候,姐姐插队村里的生活队队长、跟她同船来的毛胡子阿兴装完粪找了过来。嗯嗬嗯嗬地在门口咳了几声。  姐姐迎到门口让他进来,他却直往后退,还不停地在打了好几个补丁、已完全泛白的中山装上擦着手。  姐姐说进来吧,我们家什么也不讲究的,说着用劲拉他。阿兴这才在门口狠狠地蹭了几下脚,进了门却死活不肯坐,僵僵地竖在饭桌前,两只大眼望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骨碌碌地转来转去。  姐姐没再和他客套,张口就央求阿兴准许她将孤零零的弟弟带到乡下去。  阿兴这才有了点队长的样子。他伸手捏了捏柯的胳膊,又站近柯和自己比了比个头,捋了半天胡子拉碴的腮帮子,终于点点头:  让他跟女人组做吧,一天记四分工。  我不要他上工。已然和当初下放时欢天喜地的模样完全换了个人似的姐姐坚决地说:他又没到插队的时候。他还是城里户口。造反派每个月还让他领回我爸妈的十块钱,够了。他还能帮我烧饭,我就可以为队里做更多生活。  阿兴的眼中倏地放出一道异样的光芒,像打量百万富翁似的盯了下柯的口袋:  这样个小赤佬就有十块洋钿一个月,那还要做啥个生活?  的确,当时的十块钱现金,在阿兴这样的农民眼里,无疑是一笔诱人的财富。他们那个地方,他们那个大队经济条件在当时还算不错的,一天最高工分十分工,价值也还不到三毛钱,而且还是账面收益。到年底分红时七扣八扣的,人均恐怕还拿不到十块钱。  就这样,柯坐着姐姐他们的装粪船去了乡下。  装粪船是普通的水泥船,没有马达。船后是摇橹的地方,另放着张木条凳,阿兴和另外一个人轮流摇橹,还可以再坐一个人。但因为是下风头,粪臭很重,姐姐自己坐在那儿,让柯坐在相对比较宽敞的船头上。  船头处有两只小木疙瘩当凳子,还有一只小小的陶土行灶用来烧饭吃。姐姐插队的郊县以今天的眼光看并不远,汽车个把小时就到了,而在当时却也属于“远方”了。橹声欸乃的水泥船从天不亮开始摇,到队上要后半夜了。这样,路上就要自己烧几顿饭。小行灶用稻草引燃,加点沿路拣拾的枯枝之类,烧起来火很猛。米是自己带来的,再用点酱油煮一锅水萝卜便是下饭的菜了。  第一顿饭柯一口也没吃,倒不是嫌那饭菜不好吃。相反,那行灶火烧出来的饭菜闻着特别香。问题是粪舱里的粪水就在身边晃晃荡荡,虽然上面盖着几片荷叶,粪水不至于溅到碗里去,但毕竟臭气熏天,惨不可睹。柯坐得再远,也靠它不到半米距离,看了它再看饭菜,怎么也抵制不住反胃的感觉。  后来,一是肚子实在太饿;二是到了天黑后,看不清粪舱里的内容,他也就眼不见为净,大口狂咽起已好久没这么吃过的热腾腾的萝卜饭菜来。  小赤佬,比你阿姐还娇气。一离开柯家就活络起来的阿兴,换挡休息时来到船头和柯说话。见柯胃口开了,他高兴地将一口夹杂着臭气的烟雾喷到柯头上,还摸了摸他的头。  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老实说:  我从来没有在这种地方吃过饭。  城里人就是花样筋十足。在哪里吃饭还不都是一样装到肚皮里去?阿兴大约是为了证明粪水并不是什么讨嫌的东西,竟伸出手去,到粪舱里搅乎了一下:你看,呒啥稀奇嘛。  柯目瞪口呆了几秒钟,猛地放下碗,掉过头去将口里的饭吐到河里,并趴着船沿地吐了开来。  阿兴你怎么这么恶赖的?姐姐从船尾冲过来,愤怒地敲打着阿兴的背:滚,滚!滚到后面去!  阿兴也慌了,一边在河里洗手,一边连连向姐姐告饶,并乖乖地溜到船后摇橹去了。  好一阵以后,他又讪讪地回到船头来,憨态可掬地向柯一笑:  恨我啊?  柯张皇地摇头:  没有没有,一点也没有恨你。  阿兴点起水烟筒,吧嗒吧嗒吸了一会儿烟,拔出烟杆,将烟锅里的灰和着一口浓痰喷向老远的水中:

    一梦依稀到水乡(2)

    你阿姐刚到乡下的时候,最怕的也是粪水,还不敢赤脚。但不过,你这是在乡下啊,乡下人不碰粪水还怎么过日脚呢?不过她还是比你来事,着双套鞋照样挑粪去,挑好粪还是照吃饭不误。其实呀,你仔细想想,乡下人把粪水当个宝是有道理的。粪水和米饭本来就全是好东西,一点没啥两样的嘛。不过是气味有点不一样,那是因为一个已经到人的肚皮里走了一趟,沾上了肚皮里的臭气,另一个还没有。你再想想,米是人吃的饭,那粪也是稻米吃的饭呀,它归根到底还是要让人吃到肚皮里去的。你说,阿是这个道理?  当然是这个道理,但柯实在没法细细品味这种道理,也直觉地不欣赏阿兴这个理论。但他不敢流露出半点怀疑,相反还点头表示赞成。因为刚下乡的柯心目中,虽然并不清楚队长是个多大的官,却对他本能地有所敬畏。并且,虽然自己不是知青,但对“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最高指示也耳熟能详。他觉得阿兴这是在对他进行再教育,于是装出一副虚心接受并受益匪浅的样子,表示赞赏。  事实上,到了乡下后,柯也很快就发现,阿兴这个芝麻绿豆官在村民眼里果然还是很来事的。因为他手里捏着他们的工分、分红、农活安排等重要利益。他们对他,至少在当面多半是低眉顺眼的,而阿兴对他们又多半是吆五喝六的。虽然时间长了柯觉得他骨子里其实并不凶。  记得刚到姐姐处的第二天中午,柯和姐姐正在吃中饭,一个干瘦的黄脸女人端着碗炒螺蛳来他们家。柯后来知道她是阿兴的老婆。姐姐这回回来,给他们家带了点白糖,她还情来了。姐姐显然已很熟悉当地的风气,故并不客气就收下了。只是她把螺蛳倒出来后,又在空碗里装了两小只她从城里带来的桃酥还给那女人。这也是当地风俗之一,收人任何东西,是不兴还人空碗或空篮的。  当时姐姐并没有对柯介绍她是谁,她和那女人在寒暄的时候,柯听到正在播《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有线喇叭里,音乐突然中止了。哦嗬哦嗬几声咳嗽后,冒出一个刺耳的男人声音:  四队的社员同志,大家听好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这个这个,啊——今朝早上头,队里发生一件严重的反动事件:有人在昨日夜里偷队里的蚕豆梗,偷了一担都不止!日你娘了个×的!老子正在进行调查,看起来很可能是女人偷的,而且很可能不止一个两个。哼哼!小贼骨头你们听好了,要是给我查清楚,我不会送你们到公社派出所,不会罚你们工分,不会动你们一个指拇头。老子我定要剥脱你们的衣裳和裤子,让前村后队都来看你们的西洋景……  这是谁在骂人呀?广播里怎么能说这种话?柯大惑不解地问姐姐。  没等姐姐回答,那个来送螺蛳的女人已咬牙切齿地咒骂道:  还不是那个贼棺材、活死人!喊伊少吃点山芋干老酒,就不听,又在发酒疯了……她向柯赔着笑脸说:这个人是个粗胚,其实呒啥好怕的,你只管吃饭,只当伊在撒屁,只当你啥也没听见。  姐姐笑着向柯解释:  这位是队长阿兴的妻子。广播里喊话的是阿兴。乡下都是这样,队里有什么事情,就在喇叭里喊。反正不管说什么,都跟你没关系。而且,现在的蚕豆差不多都收过了,所以经常有人偷它的茎秆来喂猪。阿兴也是吓吓人的,真抓住谁,也不会拿她们怎么样的。  事后,姐姐还告诉柯,阿兴的老婆是童养媳,对阿兴从来是言听计从,所以刚才那番话也不过是对柯说说而已,见了阿兴的面,绝不敢吐半个不字的。  那这个阿兴也太坏了,怎么就能任随他在村上和家里横行霸道?  柯愤愤不平。姐姐却不以为然:  不,不,你还不了解阿兴。他是算不上横行霸道的人的。他也只有喝了点酒才会在喇叭里那么喊。他对老婆表面上是很凶,在家里也比较专断,但是从来没有人看见他动手打过老婆。而且,他家有四个小孩,经济很困难,因此根本看不起毛病。但他老婆的腰子病阿兴还是很放在心上的,有上城去的机会时,总不忘记借点钱,自己连烧饼也没买过一只吃,却帮她找土郎中买几服中药吃……  一个明显的区别是,柯下乡时刚上船就发现,阿兴对姐姐(包括后来在村上对另外一个女知青肖梅)几乎从来没有粗声大嗓的时候。相反,总是不由自主地露出副温顺甚至有点谦卑的表情。姐姐提什么建议,他几乎是言听计从。而他自己说什么话,又时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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