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欢懊恼地坐在凳上,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又听见老妇的讽凉冷话。
“跟你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再不走,当心我记下你的容貌去报官,让他们将你当山贼来贴图通缉!哼!”她冷笑一声,继续道:“堂堂一个大男人为了找个姑娘找成那副疯样?真是好笑!”
乐无欢原已颓然地合上眼睛,突地一个念头闪过,他跳起身在老妇面前站定,接着双手放在老人家的脸上,双目瞪大。仔细地、谨慎地检查起那张老脸,包括了皱纹、鼻尖、耳廓、唇瓣,以及任何一个细微部位。
“怎么?发现没东西可偷,就不当山贼而想当滛贼了?甚至还想‘将就’?连个足以当你奶奶的老太婆都不放过?还是说……”
那张老嘴怕就是死到临头,也是牙尖嘴利毫不饶人的。
“哼!被我的话给激恼了?又怕婆子真去报官是以想杀人灭口?年轻人哪,人在做天在看,虽说在这荒郊野外杀死一个老太婆就像捏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但日后婆子若做了鬼,肯定日日黏你,夜夜缠你,托山虎野狼来咬你,叫雷公电母用闪电来劈你,看你悔是不悔……钦钦叹……你在干嘛?还真是想小姑娘想到快疯了,连老婆子这样的老豆腐你都有兴趣?”
不!
他当然不是对她的鸡皮鹤发有兴趣,他只是要确认她有没有可能是“她”!
是铃铛!
这些年来他始终后悔在当年的最后一局里,没有爬进棺木里验证躺在其中的是不是真死人,结果让他输了那一局,并且输掉了那块“散殃”宝玉。
武林中有一门奇术叫“易容术”,如果铃铛擅长易容术,那么当日的死和尚,今日的年轻稚颜以及她的平空消失,却换成了个老婆子的出现,这一个个的疑点,就能找到合理的解释了。
“算了、算了,没关系,由着你摸,慢慢摸喔,摸个过瘾,反正婆子……
嘿嘿!几十年都不曾让人给这么摸过了,我那死老鬼早几百年就不摸我了,没想到今日还能有个长得不赖的年轻小伙子会对婆子的老脸产生兴趣,真好,呵呵……“
陡地,老妇得意的笑转成了鬼叫。
“要死啦!年轻人!你那么用力扯我脸皮做哈?婆子的脸已经够皱够松,活像风干福橘皮了,哪还禁得起你这样捏扯搓拉摧残?该死了、被你扯完后我还像个人样吗?住……住………住手!快点住手!不然我要大叫了!”
鬼叫及挣扎无效,乐无欢非得在那张风干福橘皮被搓捏得殷红,连皮肤下的脉络组织都清晰可见时,那只摧“花”辣手才终于颓然地放弃了。
不是易容!
真的不是!
那张脸皮是真真实实地“长”在那张脸上的。
乐无欢面色灰败地悬开手,此时的他不知是该解释还是道歉,若真要解释,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于是他只有一言不发,狼狈地逃出小栈。
他狼狈逃开!是以没见着一双老眼在他背后由促狭坏笑转成了淡愁。
放手吧,小鬼。
天下没有人能永不尝败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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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逃开了,但乐无欢还是不想走。
他隐隐约约觉得此事有些古怪,却又说不出哪里古怪,于是他只能放弃主动出击,改采守株待兔的方式。
那老太婆太刁、太蛮,哪有人面对“山贼”搜店还能如此镇定不改的?就算她不是铃铛,怕也是和铃铛有所牵扯,那些牙尖嘴利的话不过是想逼他离开罢了。
但他不走,绝对不走,在得到有关铃铛的任何线索前,他绝不离开。
乐无欢先到林子里打了些野味、探了些野果、储了些山泉水,再带着食物与饮水回到小栈附近,寻了株百年老榕,以干草铺了个树窝,做为休息的地方。
他挑的老榕是故意选在能将小栈尽收眼底的制高点上,想着底下若有动静就肯定能吵醒他,至此他终于能暂时安下心,闭目入眠了。
他原只想浅眠,但一整日下来的跟踪奔波及那乍惊乍喜、乍愕乍失落的情绪波动让他感到疲惫,是以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竟已是日上三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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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下树,快快奔向那间小栈。
人还没到,他就先闻到阵阵卤味香往外飘散,怪的是那香味闻久了后竟觉得臭。
但不管香或臭,他总是安下了心,这表示小栈里确实有人在。可就在他决定进栈里和老婆婆尽释前嫌时,却陡地停下脚步,眼里写满了惊讶。
那正走出栈外的人并不是老婆婆,而是个……老公公!
怎么会这样?乐无欢又开始猛冒冷汗。
不!千万别跟他说昨日的一切,又如往日一般地,不过是场梦境罢了!
不但没有酷似铃铛的小姑娘,没有老驴,就连唠唠叨叨的老婆婆也都不存在!
乐无欢不仅面色死白,连身子都有些摇晃,就在此时白发老翁先是上下打量他,然后呵呵一笑的开口,嗓音沉老。
“你就是昨晚闹着要来咱们栈里找小姑娘的小色狼?”
找小姑娘的小色狼?l死白的脸色转为通红,乐无欢又是好半天挤不出话来了。
“你也是本事,找不着小姑娘居然连个老太婆也能够将就?”
老人年纪虽大、身形佝楼,手脚却很俐落,在乐无欢还傻杵在原地的时间里,他已将该放在外头的桌凳都搬出来排好了。
老人忙呼了一阵后,歇口气抹抹汗,彷佛是直至此时才想起了身旁还有个乐无欢。
“咦,年轻人,你还没走?”
打小至今始终是个天之骄子的乐无欢,却在这两天里陆续领教到几回让他深觉无力的挫折后,神情里明显少了些冰焰。多了点谨慎。
“请问老人家,昨晚那位在栈里负责关门的婆婆,她现在人在何方?”
“没想到你居然还真的惦着我那老太婆?不嫌她话多又嘴利得受不了?”
老人斜睨乐无欢一眼,表情半是调侃半是好笑,“她呀,在我来这儿接班后,天还没亮就逃回她娘家了,她说不敢再留在这,说外头树上有个‘小色狼’还等着她开铺后,要吃她的老豆腐,所以连夜逃回娘家去避难了,年轻人……”
他摩挲着下巴,目光带着促狭,“敢情你是幼时母|孚仭胶鹊貌还唬苛业娜狈δ赴俊br />
“老人家。昨晚的事情婆婆误会了,请听我解释……”
“那倒不必了!”老人伸手阻止他,一脸兴趣缺缺,“我可没这闲工夫听你解释来龙去脉,光瞧你这模样,谁都看得出是我家老太婆自己想太多了。”
见老人通情达理,乐无欢有种冤屈终遭平反的快慰。
“多谢老人家的明理。”
“明不明理是另一回事情,但我也同样不希望在开门做生意时,有人上门来找麻烦。”老人温煦的面色又变阴了。
“晚辈不是来找麻烦的,我只是想来找……”
“想来找一个小姑娘?”老人笑嘻嘻地接口,“敢情你的梦隔了一夜还是不肯醒?”
“不!晚辈心思澄明,我能确定是真见到个骑着驴的小姑娘,进了你的栈里的。”
“然后她就不见了?”
“是的,她不见了。”
“那她……”老人压低嗓音,“会不会是个女鬼?来去无影,面色死白,长相冰艳,专门勾引那种无知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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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在说出“无知少年”这四个字时,眼神直盯着乐无欢,明摆着是指他。
“不!她不是鬼,我和她玩过游戏,所以曾经触碰过她,她的手是热的,并且不怕太阳。”
“什么时候玩的游戏?”老人一副想帮他的认真神情。
乐无欢心口一紧,知道这个问题可难答了,“二……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当时你应该还只是个孩子吧?”
乐无欢点头无语。
“那么她呢?也是个孩子?”
“不,当时她已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了。”
“那你现在根本就不是在找小姑娘,而是在找老姑娘了嘛!”
“不!”乐无欢神情微窘,涩声道:“她没变,还是和二十年前一个模样。”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触摸乐无欢的额头。
奇怪,居然没有发烧?
“你若确定不是在作梦,那就八成是撞邪了。听老汉一句话,回家躲在被窝里好好睡上三天,然后就会没事了。”
“不!我不回去!”乐无欢一脸坚定,“在没能探出铃铛的消息,或是弄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
“年轻人……”老人嘿嘿冷笑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后面,世上那些好奇心太强的人……”他压低嗓音,“通常都会死得比别人要快一些。”
“多谢老人家提醒,但晚辈心中已有定见。”
见乐无欢无论如何不听劝,老人没好气地沉下脸,“所以你还是不肯走?”
“老人家放心,我自有歇脚处,不会打扰到你做生意的,我要在这里等,等到铃铛再度出现。”
老人眯眯眸,冷声问:“还没请教高姓大名。”
“乐无欢。”
他冷冷哼了一口气,“无欢?取得还真好!果真是个喜欢自讨苦吃的命!”
话说完老人转身去忙,没再理会乐无欢。
但人虽是在忙!老人心底的话可还没停下。
拗气的小鬼,你硬是不走,敢情是宁可让人玩吗?成!撒下战帖吧,我就不信我铃铛会玩不过你!
第三章
虽是屡受挫败,但乐无欢的拗性已被引了出来,现在无论是谁来,都无法将他劝开。
除非是见到了铃铛,或是能得到任何与她有关的讯息,否则他绝不离开。
这一回藉着天光日明!他再度认真地审视起老人面容及手脚动作,却和昨晚得到的结果一样,老人是货真价实的,绝非是经过易容的。
眼见乐无欢这只苍蝇确定是赶不开,老人也懒得和他多废话,迳自去忙了。
既然决定要留在这里长期抗战,乐无欢得先弄清楚如何称呼老人,经过一番询问后,知道了老人叫“蔡瓜”,老婆婆则是“蔡花”,这问小栈就叫做“蔡氏小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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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老人家同姓?”还是老婆婆冠了夫姓?
“没错,同姓,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在咱们蔡家庄里,个个都姓蔡!”
老人可没打诳语,自从乐无欢在小栈外的树窝上落了脚后,陆陆续续见到不少蔡氏宗亲。
例如那个叫做“蔡世厂”的蔡瓜侄子。
一个虎背熊腰,脸上带着刀疤,听说以前是专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现在已经“从良”,来蔡老爹这里学做小生意的四十多岁莽汉。
以及那名叫“蔡蓝紫”的蔡花邻居。
一个有着裂唇暴牙,满脸斑痘,因为对陌生人防心太重!动不动就发出尖叫,以致三十多岁了还嫁不出去,想来这里学着多见点世面的老姑娘。
一个大腹便便,说什么要来帮忙顺带减肥的“蔡叨”。
一个只会偷吃东西、偷看路过小姑娘,以及不断打破碗盘的“蔡括部”。
更别提那叫“蔡园”、“蔡单”、“蔡豆”,甚至是“蔡尤”等等的其他人了。
他们不分男女老少个个都姓蔡,且还个个各具特色,没半点相像之处。
乐无欢在树窝上待下,随着时间一日日地过去了,他等待的铃铛始终没见到踪影,此处又偏僻,他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等着猜今儿个又会是谁来顾栈。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始终不明白,那就是在这间小栈里,每天都只会有一个人出现在里头干活,收帐、跑堂、厨子大小工作全由一人包揽,蔡老爹夫妇也还真放得下心,连过来盯帐也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在相隔了二十多天,终于又“轮”到蔡老爹出现时,乐无欢再也忍不住地问了。
“年轻人,你不知道现在工钱很贵的吗?咱们这是小本生意,自是一个人来扛就够了。此外,人若多意见就多,容易吵架,吓跑客人。”
“但为什么每回交班都是夜里来?夜里走?”
让他每天在进栈前都得先做好心理准备,准备再去适应一张新面孔,更本事的是他们交班时都是安静无声的,所以才会没将他吵醒。
“因为夜里凉快,方便赶路,如果能挑,谁愿意顶着个大太阳来换班?”
老人答得理直气壮。
“蔡家庄究竟离这里有多远?”
“近得很,翻座山头就到了,所以那些街坊邻居或是晚辈没事可干的,才会想上我这里来打个一日短工,我都是当日计酬,做完就给钱的。”
“那你何不索性把这间小栈开在庄里,何必要翻座山头来这里?”不合理。
“因为庄里都是认识的人,赚自己人的钱,有什么好玩?”
“若真是为了想多赚点外人的钱,你们店里的菜色会不会太少了?”
“蔡氏小栈”虽然每天都有不同的蔡姓“老板”登场,但除了酒及热茶外,只有一样配菜,那就是“卤五杂”,也就是乐无欢头一天清晨所闻到的卤味香气。
乐无欢曾听蔡老爹解释,说那只大陶瓮里的卤汁可是已逾十年未换过的陈年老卤,每日只须添入新水及新酱即可,是以才会愈卤愈香。
香吗?他不以为然。
但不管是香还是臭,若是要动手吃,乐无欢可是在看了第一眼后就倒尽了胃口。
所谓的“五杂”,指的是心、肝、肠、肺、肾五样内脏!还不是鸡鸭或牛羊猪的,而是……人的。
乐无欢头一回拿着锅勺捞了颗“人心”时,饶是他再如何胆识过人,也惊愕到皱眉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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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杀坏蛋是一回事,顶多一刀了结,快快毙命,从不曾如此近距离兼赤裸裸地,看着一颗心与他咫尺相望。
然后他又陆续捞到肝、肺、肾等,他再也忍不住用力抛下锅勺,冷声怒喝道:“你们开的是黑店?”莫怪老婆婆见了山贼都不害怕。
老人撇唇冷笑,“东西是卤得黑呼呼的没错,但这样就叫黑店?”
“将人心、人肺等内脏卤来卖给人吃,还不叫黑店?”
“悴!送你‘一颗心’,自己点摸清楚!”
他从锅中捞出一颗心,用力塞进乐无欢掌里。
“没错,这玩意儿是按着内脏模样制作出来的,但材料却是豆筋混入了面糊,口感脆软,嚼起来喀滋喀滋作响,好吃又带劲,你要不要尝尝?”他嘴里说尝尝,眸底却闪着异芒。也不知是怕对方真的吃,还足怕他不吃。
乐无欢用手按了按那颗“心”,感觉它的弹性后,就将束西还给蔡老爹,明摆着敬谢不敏。
“既然只是豆筋,干嘛非做成这种样子?看了不会影响食欲吗?”
老人沉下脸,转身将已被摸脏的“心”扔进一旁的馊桶里。
“年轻人,你的问题会不会太多?东问西问样样有问题!店里几个人来去?卖些什么东西?接下来是不是连我的祖宗十八代都要挖出来问?告诉你,我卖东西给人是要挑客的,你嫌我模样古怪,我还要嫌你问题太多呢!我做我的买卖,你耍你的脾气,只管继续傻咚咚地等你那什么铛铛、咚咚的吧,少来教我如何做生意!”
话说完,老人不再看他就转身走人。
乐无欢虽被没头没脑的抢白了一顿也不火,迳自在栈外找了张桌子坐下,湖了壶热茶,开始了他日复一日的等待。
他每日打烊前只须付给店家茶资,至于卤五杂他是不碰的,即使那些特地找来此处就为了吃这玩意儿的客人,个个看来都吃得很带劲,他却宁可到林里猎些野味果腹。
这间小栈虽说地处偏僻,每日仍是或多或少有客上门,其中大部分是旧客,但也有些新客。
新客找来时手上还握有传单,上头画着地图,每个人一落坐就低头狂吃卤五杂,压根没留意老板是不是又换了人,也几乎不与旁人交谈,只是全神贯注地大快朵颐。
在吃下卤五杂之前,几个旧客有的神色焦躁不安,有的瞌睡连连,非得等到卤五杂落了肚后,才会重新恢复笑容与精神,最后神清气爽地从容离去。
见此情况乐无欢更觉困惑了,他猜想着卤汁里是否搀入了提神药材,且还是会让人吃了上瘾的药材?但他在经过前回的经验后便已学到教训,就是多看少问,省得找骂。
或许是因为天候不佳,今日上门的客人稀稀落落!并赶在午时前怕晚点会下雨全都走光了。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天空便下起了雨,幸好蔡老爹早已在户外搭起棚子,是以没让仅剩的客人乐无欢淋到雨。
人虽在屋里忙着,但目前“挂着”蔡瓜老爹身分的铃铛,眼神却不时放在坐在棚子下的男人身上。
走吧,小鬼,放弃吧!
都快一个月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死心?
你明明不笨,却怎会沦落到这种天天让人耍着玩的地步?
一日一日的过去了,她难得会对用“变身”来耍人感到意兴阑珊,所以才会懒得再变,而是连续几日以蔡老爹的面目出现。
那日实在是不该让他跟到小栈来的——她这短期藏身处兼准备“功课”的地方。
其实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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