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挽着一个慈祥的老太太站在我身后,我急忙挣脱了她们,跑到表姐旁边。
表姐道:“妈,这是我表妹,叫秦沐阳。沐阳,叫伯母。”
我赶忙叫一声:“伯母好。”
“好。”老太太摸摸我的头,笑道:“多秀气的孩子,来,跟伯母到那边去,别跟她们这些疯丫头掺和。你们也悠着点,我外孙女婿今儿要是进不了洞房,我可饶不了你们。”
女孩们笑道:“姥姥心疼外孙女婿喽。”
老太太道:“我就心疼,就偏袒,怎么着?”说着拉过我的手回她们那桌了。我回头看,她们到底还是让新郎官喝了两杯酒才算过关。
不一会儿宁海辰坐过来吃了两口菜,顺便问我,“刚才没吓着你吧?”
我皱皱鼻子,“有一点。”
表姐道:“幸亏海辰机灵,让老太太出面,不然还救不下来你呢。”
老太太呵呵笑道:“就是叫一声也不亏,咱们人小辈大么。海辰,你叫过人家阿姨没有?”
宁海辰一口茶水全喷在桌子上,瞪大眼叫道:“姥姥,您那么大年纪了还拿我开涮。”
老太太跟他对着瞪眼睛,“谁叫你三十来岁了还不给我找个外孙媳妇?我就是要涮你,怎么着?”
宁海辰眨眨眼睛,气短地道:“不跟您说了,我还忙着呢。”说着逃命似的走了。
我暗笑,这老太太真有意思,年纪跟我姥姥差不多了,说话却跟个孩子似的。人家说“老小孩老小孩”,大概就像这种吧。
酒席散后又闹洞房,我不忍再看,跟表姐和洁儿找个地方睡觉去了。这哪里是结婚啊,简直是上刑么。我有几年没睡过火炕了,硬梆梆的硌得人好不舒服,半夜起来上了趟厕所便再也睡不着了。披衣出来,深夜的冷风透着丝丝寒意,新人那边的院落灯还亮着,但已没有了人声,大概那些人终于走了吧。
大门开了,一条黑色的人影进来,我下意识地往屋门口退了一步,眯着眼还没看清是谁,对方已经开口了,“沐阳?怎么还没睡?”
是宁海辰,我心下松了口气,上前两步道:“睡不着,你忙到现在啊。”
“是啊,海夕那些同学真够疯,你没看把他们俩为难的,还好总算走了。”他伸手拉了拉我外套的领子,“天冷,当心感冒了。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有失眠的毛病?”
“遗传吧,我妈妈就这样。你进去睡吧,我待一会儿也进去了。”
他顿了一会儿,突然拉起我的手道:“走吧,上车,带你去兜兜风。”
“不了,这么晚。”
“就是晚才去,我知道有个地方特别适合看星星。”他不由分说地把我塞进车的前坐。
那是一片很大的空地,长满杂草,初春的季节还是一片枯黄,偶尔点缀着尚未融化完全的积雪。宁海辰将车顶棚打开,靠在座椅上抬头仰望,暗黑的夜幕中满天星斗,璀璨明亮,仿佛触手可及,不像城市中的夜,总是那样灰暗迷茫。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很低沉,“夏天时这里的杂草都长到一人多高,小时候常常来玩捉迷藏,晚上就捉蟋蟀,看星星,累了就躺下睡觉。要是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也跑到这里藏起来,保证大人们找不到。”
“那你爸爸妈妈多着急啊。”
“呵呵,”他笑,“那时候小,不懂事。不过这个方法很有效的,跑过一次之后,爸爸再也不敢大声骂我了。”
我偏过头望着他,“看不出你小时候那么任性。”
“是啊,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任性的年纪了,不像你,还可以随心所欲。”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说我任性?”
“小丫头,”他揉揉我的头发,“哪个孩子不任性?你自己不觉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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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射性地道:“别碰我的头发。”
他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怎么了?”
“没怎么,”我垂下头,“我不喜欢人家碰我头发。”在他碰了那么多次之后才说这句话似乎有些奇怪,但不知为什么,我今晚特别在意,似乎他揉我的头发就是一种危险的信号,令我浑身的警惕细胞都活跃起来。
“哦。”他浅浅地笑,笑容里有水一般的包容,仿佛对着一个任性的孩子。在他眼中,我可能就是没长大的孩子吧。
气氛一时陷入尴尬,好久好久,他的笑容渐渐淡去,轻轻叹口气问:“想不想听故事?”
“你的故事?”
“对,我的故事,一个任性的故事。”他看我一眼,见我瞪大眼睛听着,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道:“我上大四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孩,她那时跟你现在一样大,是她们那个年级的‘校花’。”
我忍不住插嘴,“她很漂亮?”
“对,很漂亮,很耀眼,很任性也很高傲,就像正午的阳光,走到哪里耀眼到哪里,上三届下三届的男孩子几乎没有不迷她的,当然我也不例外。追她的人不计其数,幸运的是,她选择了我。”
我又插嘴,“她为什么选择你?”在我看来,宁海辰的相貌只能算中上,并不是让女孩子眼睛里冒红心的帅哥,似乎也没什么长才(当然具体有没有我也不清楚),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那让人心头暖暖的笑容。
“我也这样问她。她理所当然地说:‘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还需要什么理由?’”
的确,爱情需要理由吗?
“于是我们开始交往。不久,我毕业了,找了一份待遇不错的工作,只是离她远了点,她每个周末都来看我,我有机会也去看她,那两年里,我们真的很幸福,很快乐。”
“后来呢?”
“她毕业之后,我们着手准备结婚。”
“结婚?”我惊呼。
“对,结婚证都领了,就差办酒席了。可是就在婚期的前一个月,她跟我妈大吵一架,气得我妈当场晕过去。我知道我妈一直不是很满意她这个媳妇,但因为我,平时两人面子上都过得去,但那次却闹得那么凶。我看我妈晕了,心里一急就说了她两句,结果她哭着跟我说不嫁了,然后就走了,等我再去找她时,她不见我,几个月以后她家人告诉我,她出国了。”
“啊?”我愣了,“她就这么走了?那她们为什么吵架?”
“因为我妈说她不检点,不温柔,不贤惠,可能还有其他什么更难听的话。她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人,我又不问缘由地凶了她,所以……”
“所以就这么走了?这女孩也太任性了吧!”
“是啊,任性且高傲,正是她吸引我的地方,却也成为我们分开的理由。我想她本来就有出国的打算吧,而我居然不知道她在大学的时候就考了托福和gre。”
“那你后来怎么没找她?”
“我给她写了几封信,她没有回,其实我心里也赌着气,认为她根本就没把我放在心上,否则也不会这么不负责任的就走,于是就寄了一纸离婚协议,没想到她很爽快地就签了。”他苦笑一声:“反正只是登了记,其他的什么也没办,离的时候也挺方便的。”
原来,他结过婚,不不,应该还不算正式结婚,但是这又算什么呢?
“后来我一气之下辞掉工作考研了。”
“这跟你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赌气吧,认为她出了国,我也不该比她差。而且,同事们都知道我要结婚,最后却不了了之,面子上很难堪,所以想换个环境。”他看我一眼,笑着问:“你说,这是不是个任性的故事?”
“嗯。”我重重点头,“任性得过火了。”
“是啊。换了现在,我想我一定可以处理得更好,起码不会让她轻易走掉。”
“你……”我试探地问:“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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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点头,“是,至少曾经是。”
“那她真的爱你吗?”
“我不知道,她爱我的时候没有给我理由,走的时候也没有给我理由。她走,可能就表示不爱了吧。”
怎么会有这种女孩呢?我无法理解,都已经决定嫁给一个人了,却能够轻易放弃,潇洒地走开。她的爱情给的轻易,放弃的也轻易。我突然想到父母,也许他们就是缺乏这份潇洒和任性,才会搞到现在这种彼此痛苦的地步。而我,竟不知道该欣赏她还是鄙视她。
“瞧我,莫名其妙地跟你说这些。”他把车顶棚放下,“冷了吧?咱们回去吧,天快亮了。”
我看着他发动引擎,嘴角缺少了那份温暖的笑意,突然感觉很不习惯,冲动地道:“没关系,你可以把我当朋友,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跟我说。”我想,一定是海夕的婚礼刺激了他,才会令他这么伤感。
他诧异地看着我,忽而又笑了,“小丫头!”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又警觉地停在半空,眯起眼睛道:“真把我当朋友,就让我摸摸你的头发。”
“好吧。”看在他心情不好的分上。
“呵呵。”他用力揉了揉我的头顶心,把我的短发揉的乱七八糟。
我咕哝:“奇怪,你们干吗都喜欢虐待我的头发?”
他无辜地笑,“不知道,我看着你的头发就忍不住想揉一揉。”
“哼!”我朝他做了个鬼脸。一个任性的故事,奇异地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或许潜意识里,我认为他心有所属,对我没有任何威胁性,所以才放心地让他靠近我,成为无所不谈的朋友。何况,他率先敞开心扉,向我展示了他的信任和真诚。
第二天离开时,老太太拉着我的手,一定要送我个红包做见面礼,表姐帮我推托,老太太就摆出她那招牌表情和招牌话语,“我就是喜欢这孩子,就要送她红包,怎么着?”
怎么着?谁能拿她怎么着?我只好乖乖地收了。
上了车,我打开一看,里面包着二百块钱。我直觉地看向宁海辰,他淡淡地笑,一副不关我的事的模样,可我知道一定是他搞得鬼。
第三章
班会结束后,团支书白震宇叫住我,“秦沐阳,三好班级的申请麻烦你帮忙起草一下吧,我把要求再跟你说一遍,不明白的你去找辅导员问问,行不?”
“哦。”我拿出笔纸来纪录。
陶江平嚷嚷道:“白大侠,又欺负我们家沐阳了,你自己怎么不写啊?”
“我哪儿有时间啊,那边还有个优秀团支部的申请呢。”他垮着脸,随即又讨好地笑道:“再说了,谁不知道沐阳是咱们班,不,是咱们系的才女,能者多劳嘛。拜托拜托!”他两手合十,打躬作揖的,把我和江平都逗笑了。支书这人挺逗的,长了一张娃娃脸,走到哪儿活跃到哪儿,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大虾,同学们都很喜欢他,所以给他起了个绰号叫白大侠(白大虾),他自己还挺得意的,答应得可顺了。
“没关系的,都是班级里的事,你说吧,什么时候要?”
“下星期一。”他习惯地伸手拍我肩膀,大声道:“真够意思,哇呀!”
我反射性地躲开,害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疼得哇哇大叫,委屈地瞪我。我连忙道歉,江平那边却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忙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终于把草稿搞定了,望着脸盆里满满的脏衣服,我头痛地呻吟一声,表姐那边还催我快点过去呢。
一开门,表姐便问:“怎么这么晚?”
“忙着写三好班级的申请呢,我刚把衣服泡上,还没来得及洗就过来了。”
“傻丫头,拿这儿来洗啊,用洗衣机多方便。快来看,海夕的结婚照洗好了,你看你化了妆之后多上相。”
洁儿献宝似的举着一张照片给我看,道:“这张,这张,小姨先看这张,我们投票选举过了,都说这张照得最好。”
“我看看。”我接过来,是我跟洁儿的合影,背景是婚车,“普普通通么,我没看出有什么特别啊。”我又捡起别的来看,感觉都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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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洁儿噘嘴,“小姨真不会欣赏。”
门铃响了,我去开门,宁海辰站在门外,露出熟悉的笑容,“嗨,就差我一个了?”
表姐道:“怎么一个比一个晚啊。”
他道:“洗衣服来着。”
“看你们这两个傻子,有现成的条件都不知道利用。我们那时候没有方便条件,没办法,必须自己洗,否则的话我才懒得自己动手呢。你不知道,你姐夫的床单泡在热水里都有一股烤猪头味儿。”
姐夫急忙抗议,“你什么时候给我洗过床单了?”
“你敢说没有?我到你宿舍,见床单黑得实在没法看了,就带回去洗了,你还不认账?”
“那是你自己愿意的,我又没要你洗。”
“得,还成了我自找罪受了,看到没有,沐阳,将来咱找了男朋友,千万不能给他洗衣服。”
我笑道:“你现在见哪个女孩子给男朋友洗衣服了?我们才没你那么傻呢,嫁不嫁他还不一定,凭什么给他洗衣服?”
“咦?”表姐惊道:“现在的女孩子都是这么想的啊!呵呵,海辰,你惨了,将来娶个不给你洗衣服的老婆可怎么办?”
姐夫道:“那样的咱不娶。”
宁海辰静静地看我,半晌才道:“没嫁之前不给洗,没说嫁了之后也不给洗啊。”
洁儿插进来道:“啊呀别说这个,哥哥你先看我的照片,你说小姨是不是这张照得最漂亮?”
宁海辰拿起一摞来看,最后点头道:“是啊。”
我疑惑道:“奇了,为什么你们都说这张好看,我觉得都差不多么。”
“嗯——”宁海辰再仔细看看,道:“因为这张你笑得最自然,就像这样……”他嘴角上翘,露出一口白牙。
“去,”我推他一把,“难看死了。”
“哈哈,”表姐大笑,拽着宁海辰道:“别逗她了,跟我洗菜去。”
我对着那张照片,食指抵着嘴角往上推,暗想:笑的自然就漂亮吗?
饭后照旧打牌,自从跟姐夫一家也连输两局之后,我就被冠上“臭手”的称号,表姐和姐夫坚决拒绝跟我一家,只有好脾气的宁海辰愿意接收我。这样也好,打好打坏他也不说我,输了赢了他也不在意,只不过到现在为止还一次也没赢过就是了。边打牌边聊天,聊着聊着又聊到宁海辰的婚姻大事上,表姐提了个相亲人选,见宁海辰不做声,用扑克牌敲着他的头道:“到底见不见,你道是表个态啊。”
他含糊应道:“等把舅舅这个程序干完再说吧。”
“敷衍我,我跟你说,上次回老家你妈拉着我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你再不找,你妈头发都要急白了。”
我见宁海辰低着头很是为难,出声圆场道:“表姐,该你出牌了。”
“哦。”她匆匆出了两张。
我急忙道:“你跟了?快,宁海辰,毙了她,四十分呢。”
“好。”宁海辰喝道:“一对儿小五毙了你,正好五十分。”
姐夫叫道:“你想什么呢?你不是断了么?怎么不毙啊。”
“不算不算,”表姐按着牌嚷嚷,“我没注意,光顾着说海辰了,我能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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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不行,”我按住表姐的手,“落牌无悔,谁叫你爱教训人?这可涉及到名誉问题。”
一句话赌得表姐没话说了,乖乖地给我们加上五十分,姐夫开始埋怨表姐,表姐不服气,两个人就开始吵,她们越吵出错越多,手气越不好,终于让我们赢了有史以来的第一局。我跟宁海辰击掌欢呼,气得他们俩头顶冒青烟。
姐夫喊:“再来再来,我要报仇。”
我把牌一收,嘻嘻笑道:“才不来了呢,我要回去洗衣服,宁海辰,咱们走,让他们两个今天晚上呕得睡不着觉。”
“小坏蛋,我白疼了你了。”表姐追着我打。
我呵呵笑着跑到客厅穿鞋,宁海辰道:“小声点,别把洁儿吵醒了。”
表姐不敢大声,站在门口跟我干瞪眼,压低声音道:“明天再过来玩儿。”
“不行,我那个申请还没写完呢。”
“那后天。”
“后天是星期一,该上课了。你呀,还是等到下个周末吧。”我说着一溜烟跑下楼了。
表姐气得咬牙切齿,仍不忘嘱咐:“你慢点,先把灯震亮了。”
“知道。”我一路先出了楼门等着宁海辰,片刻,他推着自行车出来。我坐上去,他却不骑,一直推着走。
我问:“怎么不骑?”
“吃得太饱,走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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